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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紫薇舍人當望衡(二)

  內堂只剩下薛規一人,他默坐在椅子上,想著心思。

  “老爺,”一聲女聲打斷了薛規的思緒,他抬頭一看,原來夫人王氏和女兒寶釵進來了。

  “是夫人和大姐兒了。”薛規笑著應了一聲。

  “老爺,為了這個官階,怕是花去了六七千兩銀子了吧。”

  “銀子嘛,掙來就是用來花的。紫薇閣舍人,我甚是滿意。過兩年寶釵出嫁,寫在嫁妝花牌上也體面。”

  紫薇閣自前周初年設立,原名叫做龍圖閣,專門用來存放和整理神武帝的文字。后來神武帝被神化為“中天北極紫微太皇大帝”,前周朝廷順應民意,將龍圖閣改為紫薇閣,一直傳承至本朝。紫薇閣舍人,意為拱衛紫薇閣財物、執掌進入的屬官。從前周年間就是閑得不能再閑的閑官,但是有紫薇神武帝這塊招牌,確實有體面。

  “父親,只是一個虛名而已,不該這般花費。”薛寶釵也說道。

  “我的兒啊。”薛規笑著說道,“這人情世故,也是講門當戶對的。我高彼低,吾賤爾貴,久而久之,就會變味。我薛家歷代皇商,講得是人脈關系,互通有無。原本對官階高低并不在意。只是現在與劉家結親,無論是屆時寶釵你出嫁,還是以后蟠哥兒為商,都脫不離這官場規矩了。這官場,最是勢利。要是我們薛家與劉家相差太遠,四郎雖不會介意,可止不住旁人會另有心思。還有寶釵嫁過去后當執內院,往來皆是官宦貴眷。其中許多人最愛講家世,夫家娘家,都給你一一排來。稍有差落,便是不屑奚落。”

  說到這里,薛規突然笑道,“我的兒,你姨媽可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老爺,你何又編排我姐姐呢?”薛夫人在旁邊不滿道,不過大家都知道自己姐姐就是這樣的人,想生氣也無從生起。

  薛規哈哈一笑,繼續對薛寶釵說道:“我的兒,要是我薛家,你娘家只是官階未流,在那些人眼里,自是一介粗鄙皇商,如何看得起你?屆時不是我薛家丟面,劉府和劉四郎也沒了顏面,你如何再打理劉府內院,執居四郎女眷正房?”

  薛寶釵多聰明的人,自是聽出父親話里的意思。她低著頭,思緒萬千。

  薛規看著女兒臉上的神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非常清楚劉四郎出自鐘鳴鼎食之家,年少得志,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紅塵羈絆只怕少不了。女兒嫁過去,恭據正房,怕是自有一番辛苦。薛規現在只想著趁自己還在,人情臉面尚存,多為女兒鋪墊。女兒有了體面,在劉府里能出言如山,薛蟠和薛家自然會差不了。

  看來女兒已經領悟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薛規覺得自己也不白辛苦一番。

  看到內堂的氣氛有些凝重,薛規笑著道:“這番運作還算順利。宮里三省,我的那些關系,見我不求實缺,只為一閑官散階。黃白之物一呈上,自然個個用心賣力,只用了兩三個月,這恩旨誥書就下來了,甚至連中書同簽的吏部告身也一并發了下來。只怕蘇州正堂知州老爺的告身都沒有這么利索。果真是趙公元帥開路,無往不利!”

  薛夫人和薛寶釵聽他講得有趣,不由莞爾。

  看到氣氛稍解,薛規繼續說道:“劉四郎扶搖之勢已成,現在他在兩浙被人稱為青天大老爺,這事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了。想不到這姑爺還會審案?老爺,你說姑爺是不是日審陽,夜審陰?白天是巡察御史,晚上是陰司判官?”薛夫人驚疑地問道。

  “我的夫人,你哪里聽來的鬼神怪談?無稽之談!四郎無非是人極聰慧,又細察入微,萬事在他眼里,都能推出個由來往去。在那些愚夫蠢婦眼里,便成了神明燭照。”薛規呵斥了一句,看了一眼薛寶釵,繼續說道。

  “秀州傳來消息,劉四郎巡駐嘉興縣,發了憲令,傳秀州知州及七縣知縣到州衙聽用。然后在州衙大堂,劉四郎佐官巡察御史秘書郎李重明居左,巡判官孫傳嗣居右,其居中。李重明理錢糧,孫傳嗣斷刑名,不決或重大者呈劉四郎酌判。不過四日,秀州七縣積壓一年的紛爭刑案計一百一十二件,厘清一空。州縣諸正堂皆拜服,堂下圍看的百姓皆呼‘青天’”。

  薛寶釵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薛夫人驚嘆了一聲,忍不住又開口道:“姑爺手里肯定有個枕頭,前唐崔府君留下的陰陽枕。老爺你想想啊,崔府君可是酆都天子殿陰律司的判官,只有他留下的神物,才有這般神效。”

  薛規哭笑不得,合著剛才一番話白說了。

  這時薛寶釵低著頭,有些忸怩地說道:“父親,女兒聞得嘉興縣有一處地方,其間草木蔥郁、曲徑通幽、大小河流穿梭瀠洄,猶如五瓣梅花狀,名喚為梅花洲。還有錢江大潮最壯美之處在海寧鹽官,且秋八月即臨,女兒懇請父親帶我們去那兩處瀏覽一番。”

  “哈哈,我的兒,你的小心思啊。”薛規仰首大笑道,笑得薛寶釵低著頭,滿臉羞紅如艷霞。

  “只是可惜啊,我們不能去秀州,須回金陵。”

  “這是為何啊父親?”薛寶釵抬頭驚訝地問道。

  “劉四郎一行人應該已經離了秀州,去了越州。我的兒,現在四郎還有一件要緊差事,就是備倭平賊。我聞備賊團練軍在上虞與會稽縣之間的百官市鎮扎了營寨,開始招兵編練。秀州事畢,沿海道巡察告一段落,四郎總得去越州看一眼。”

  薛寶釵聽到,不由臉色一黯。

  薛規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集賢館的宋恪元宋博士受四郎委托介紹,不幾日將帶來了兩款新式紡紗機。一款可用腳踏驅動,有紗錠十二支的小紡紗機;另一款可用水力驅動,有紗錠三十六支的大紡紗機。經宋博士改進,皆可用牛馬驢騾驅動,所以也叫大小騾機。”

  “我的兒,你也是知道的,為父抽調薛家大部人力物力來這上海縣,一是圖這是沒太多人關注的良港碼頭,二是想背靠南松江州、北泰通州的棉種。有了宋博士的騾機,我薛家自當能在棉布這一行執牛耳。”

  “父親,這些女兒都知道,四郎在予我書信中也提到過。且上海這些產業,還有他的份子入股。”

  “我兒知道就好。上海縣稍偏遠,能巧工匠不多,宋博士的新機子在這里是做不來。為父約好了宋博士,相約在金陵江寧。此事體大,關及我薛家將來,所以當要回金陵了,這上海縣一干事宜已上軌道,留下得力能干管事即可。”

  說到這里,薛規臉色凝重,聲音也壓低了,“四郎師生兩人,行雷霆之威,所圖深遠。其余不怕,就怕兩浙的某些人狗急跳墻,行不軌之事。上海縣離得太近,又只是中縣小城。一旦事變,恐蔓延至此,屆時怕只能坐以待斃,悔之晚矣。”

  薛夫人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丈夫說的什么,薛寶釵卻臉色一變,驚詫地說道:“父親,那些賊子當不會如此膽大吧?”

  “命都要沒了,還怕其它嗎?”薛規幽幽地說道,“我的兒,為什么四郎先彈劾的是丁居勝,讓他丟了威勢?團練軍真的只是備倭平賊?都是以防萬一的舉措啊。”

  在薛寶釵驚悚的目光中,薛規斬釘截鐵地說道:“就后天,我們闔家暫回金陵居住,待情形明朗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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