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山陰縣徐家別院,現在是兩浙沿海道巡察御史行轅。在里院書房里,坐著劉玄、李公亮和潘籍。他這位越州諸暨縣知縣,打著拜謁巡察御史,聽候問話的名義從諸暨縣來到這越州州府山陰縣。
“淳之,你做了數月知縣,想必頗有心得了,說說吧。”劉玄笑著開口道,“還有你諸暨縣隔著婺州、嚴州,多少知道些那兩州的訊息,且一并說給我們聽聽,我現在只是巡察沿海道,浙西情況有些不明。”
潘籍難得地露出凝重之色,搖頭嘆息道:“積弊沉疴,觸目驚心啊。”
“諸暨縣四周群山環抱,一江縱貫其中。東西部為低山河谷盆地,北部為湖畈河網平原,還算富庶。只是世家和鄉紳們互相勾連,上下其手。縣里的良田只怕十之六七已經落在他們之手了。而那些山林,只要是茶山和礦山,都難逃他們之手。更可恨的是這些山嶺出茶出礦,或可燒窯成瓷,日進斗金,縣里戶房的名冊里卻標注著荒山禿嶺。我曾經想查辦一兩處以抓典型,主簿、書辦、師爺要不危言聳聽、暗加威脅,要不消極怠工、搪塞敷衍。我身邊只有那么幾個可用之人,掰碎了也不夠覆在整個縣衙上,根本沒法跟合衙的蛇鼠相斗,只得偃旗息鼓,暗暗收集證據,待機再發。”
潘籍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疊文卷來。
劉玄接過,只是粗粗掃了一眼,便放到了一邊,繼續傾聽潘籍的話。
“諸暨西邊的婺州、睦州,還有更西的衢州、處州,是為浙西四州。山高林密,人稠田少。我聽那邊的商旅說起過,那四州的土地山林吞并更是肆無忌憚。礦山茶林、水田良地,無不被世家和鄉紳暗中侵吞。數十萬百姓,或投身為佃戶、或賣身為礦工,困苦煎熬。更有不少逃入山中,嘯聚山林,結寨自保。”
說到這里,潘籍語氣變低,神情更為凝重,他湊過身來,繼續說道:“更有各種邪教,流傳鄉野,蠱惑人心。其中最盛的是那白蓮教。”
“白蓮教?”劉玄眉頭一皺,“淳之可曾細探過?”
“有。諸暨縣也有人信,我叫人暗中打探了一番。這白蓮教出自佛門凈土宗,相傳前晉年間凈土宗始祖釋慧遠在廬山東林寺與劉遺民等人,結白蓮社共同念佛。后人以此為念,結社拜佛,先是稱之白蓮社或蓮社,盛行于江南等地。前周偏安江南年間,南直隸蘇州有僧人茅子元,法名慈照。繪《圓融四土三觀選佛圖》,制《白蓮晨朝懺儀》,崇奉阿彌陀佛,宣揚念佛持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戒,以期往生西方凈土,立名為白蓮宗,或白蓮教。”
“前周與室韋相爭年間,地方不靖,白蓮教趁勢而起,席卷全國,分為金禪、無為、龍華、悟空、還源、圓頓、弘陽、彌勒、凈空、大成、三陽、混源等數十派別,在前周末年成為民亂主力。國朝定鼎后,白蓮教列為異端邪教,加以禁斥。但還有在暗中流傳,其中兩派最盛,北方別支稱之為彌勒教,或香教。信奉彌勒佛,其寶卷稱‘釋迦佛衰謝,彌勒佛當持世’。”
“南方一支自詡為白蓮教正朔,改信奉‘無生老母’。它吸取了前魏隋大乘教教義、西域拜火摩尼教教義,宣稱世有明暗兩宗,青陽、紅陽、白陽三際,所以又叫兩宗教。按他們教義,青陽際由燃燈佛執掌的初際,無天地,有明暗。明系聰明智慧,暗系呆癡愚蠢;紅陽際由釋迎牟尼佛執掌,是為中際,黑暗占上風,壓制了光明,形成‘大患’,是謂‘恐怖大劫’,這時彌勒佛就要降生了,經過雙方殊死搏殺,最后光明驅走了黑暗;白陽際是由彌勒佛執掌的后際,明暗各復本位,明歸大明,暗歸極暗。而無生老母是上天無生無滅的古佛,她要度化塵世的兒女返歸天界,免遭劫難,便降下燃燈佛、釋迎牟尼佛、彌勒佛下凡救世。教眾需每日誦念此教寶卷的‘真空家鄉,無生老母’八字真言,即可得救入天界。”
“浙西四州山民們拜的就是白蓮教,據說有信徒民眾十數萬,尊卑有序,等級森嚴,按六十四卦分六十四路,每路有香民、香主、案主、壇主、先鋒、堂主、使者、執教、掌教。四州山民迫于盤剝,往往是合家投教,以求活命。”
“源于佛門凈土宗?”劉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起來,“我在溫州耳聞過白蓮教在浙西盛行,只是沒有了解得這么清楚,不知道它居然源于佛門。”
“四郎,重明,怎么了?”潘籍詫異地問道。
李公亮把永嘉奇案說了一遍,提到了主犯是僧人云月,卻是在臺州楓樹嶺被疑似倭人的賊子給劫跑了。
“有神力的僧人?應該是武僧吧,四郎懷疑這個云月跟兩宗教有關聯?”潘籍問道。
“是的。這個云月應該有武藝,這點我和天德他們都看出來了。只是這僧人甚是醒目,看出我們幾人也有武藝,就沒敢出手了,所以一時看不出底細來路。原本我懷疑他跟倭人有關聯,不僅是疑似倭人劫走了他,更因為他的口音和一些生活習性有些怪異。現在又牽扯到兩宗教,這就更撲朔迷離了。”
“對了淳之,這兩宗教教首情況如何,有什么最新舉動,你可有探知?”
“四郎,這兩宗教教首是為掌教,自稱無生老母駕前的降三世明王轉世,行蹤隱秘,只聞得在婺衢睦三州交界處活動,真實姓名、相貌身形,一概不知。至于兩宗教有什么最新舉動?此教教眾多是夜聚曉散,行徑詭秘,外人實難知悉他們的舉動。”
“這樣啊。淳之,回去后你多派人潛入婺州等地,探知兩宗教動向。我總覺著這伙子妖人跟沿海的倭亂有關聯。”
“好的,四郎。等我找何老將軍再借調些人,回去就安排妥當。”
“四郎,既如此,我們就只能繼續查辦行省甲字監獄那四位重刑犯了,看能不能從他們身上挖出來些線索來。只是從目前看,典獄司那邊,還有案發州縣都有了準備,漏洞都補上了。我們只有那四賊子的口供,又無其它實證,一時半會無從下手啊。”李公亮皺著眉頭說道。
“他們掩飾他們的,我們繼續弄我們的。我彈劾兩浙陸師兵備荒嬉,防務廢弛的折子,還有給恩師的書信已經六百里加急發出去了。”
“四郎,會不會有人狗膽包天,在驛站截了你的奏章和書信呢?”潘籍擔心地問道。
“淳之所慮極是,我也擔心這點,所以托了何世叔,將我的奏章和書信先用快船送到揚州,再發六百里加急。”
“四郎心里有數就好。”
這時孫傳嗣進來了,稟告道:“大人,臬臺移交的十五件異案,有十三件被我斷清楚了,只是有兩件實在斷不明白,只能請大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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