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多時辰,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來了,在他后面,跟著幾個小黃門,也是跑得搖搖晃晃,差點把鞋帽都跑掉,來者正是大明宮守戴守忠。折子被翁德海遞進去后,涉及到太上皇,圣上肯定會先轉給大明宮。大明宮那位看了后,想必是火冒三丈,這不,他一發火,戴守忠就得來跑腿了。
來到東華門口,看到了還站在那里的劉玄和潘籍,戴守忠額頭上的白毛汗更多了。我TMD招誰惹誰了?居然攤上這破事!早知道有今天這么一遭,當初就在尚膳司老實待著,不來應大明宮守這份差事。好吧,現在這神仙打架,自己這種細胳膊細腿的小鬼就難做了,很容易被誤傷的。
戴守忠努力地扳著臉,不讓心里的苦流露出來。他站在那里,端著拂塵正色道:“奉太上皇口諭問話,劉玄、潘籍可在!”
“臣在!臣等恭請太上皇萬安!”
“太上皇躬安!”
一套禮儀走完,戴守忠開始問話了。
“太上皇問,劉玄、潘籍,你二人為何挑撥我父子關系?是想陷圣上與不孝之地嗎?”
“臣劉玄回話,天地君親師,此乃太祖皇帝定下的人倫。臣在朝為官,先論君臣之忠,再究父子之孝。圣上和太上皇乃天下君父,當為楷模,何不忍己克用,忠孝兩全呢?”
戴守忠心里暗嘆,果然是狀元郎,這話回得犀利。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太上皇你賴在大明宮才是陷圣上于兩難之地。圣上趕你走吧,有違人倫,是為不孝;不趕你走吧,有違國法體制,又為不忠。所以我上這份奏折,出面當這個惡人,才是全了你們父子倆的忠孝之意。
可想歸想,話還得繼續問。
“太上皇問,劉玄、潘籍,你唆使圣上忤逆,不怕國法嗎?不怕天威嗎?不怕死嗎?”
一連三句“不怕嗎?”,氣勢洶洶,可見太上皇是有多生氣,旁邊聽著的殿前司官兵,不遠處躲著的官吏們,都替劉玄捏了把汗。
“紀綱制律就是國法,令行禁止就是天威,微臣盡忠王事,恪守職責,謹守為臣之道,何懼之有?怕死?”
劉玄不由提高了嗓門,高聲道:“國朝養士百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然后又朗聲口占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潘籍雙目瞪圓,死死地盯著劉玄,渾身在不停地顫抖著,但跪著的腰桿卻不由地變得筆直,就像一根標槍戳在那里。
戴守忠也被這句話給嚇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是要玩死諫,當年你老師楊慎一都沒玩得這么生猛,狀元郎,你這是要青出藍勝于藍。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今兒這事是沒法善了,趕緊回去復命,要是這事出了岔子,兩邊可能沒什么,自己這中間跑腿傳信的只怕要被推出來頂雷了。
“劉大人,潘大人,話灑家問完了,現回去復命了,兩位先候著。”說完,一溜煙就往東華門里跑,幾個小黃門也是忙不迭地也跟著跑。在不遠處,幾個微官小吏也拔腿就跑,奔回各處報信去了。
過了一個時辰,一伙百余位穿著綠袍的進士們,在幾位庶吉士的帶領下,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東安門走了進來,最前面的是榜眼李桂芳、探花沈自省,中間還有徐文禎、夏莫言、顧仝、虞文彬、盧介瞻等人。
這伙人在諸多人的關注下,徑直走到東華門前。劉玄轉頭問道:“諸位同科,為何而來?”
李桂芬率先出來,揚聲道:“劉兄仗節死義,為何落下我等?”
“此事干系重大,劉某不敢強人所難。”劉玄長施一禮道。
“我等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事關我等士人氣節,豈能避退之。”李桂芳氣勢軒昂地說道,然后也摘下鼓槌,咚咚地敲響起來。
過了一會,翁德海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到李桂芳及其身后百余位進士,臉上閃過一道喜色,隨即正色道:“諸位大人,為何擂鼓?”
“我等有奏章叩闕上奏!”李桂芳大聲道,然后大聲念道:“臣等奏為附議請移太上皇皇太后居外禁以安內外折。”
等他念完奏折內容,身后的近百位進士齊聲道:“臣等附議!臣等與劉、潘二位同請,請圣上、太上皇納諫!”
李桂芳將奏折遞給翁德海后,率先跪在地上。東華門前跪了一片的進士,煞是壯觀!國朝立朝六十幾年,從未有過。
就在此時,明國維、李公亮等人,領著數百位國子監貢生,沿著大街,浩浩蕩蕩地向東安門走去,一路上招搖過市,極吸人眼目。到了東安門,他們沒有官身腰牌,是進不去的,便就在東安門前齊聲高呼道:“我等同劉、潘及諸位進士所請,諫請太上皇、皇太后移居外禁,請圣上、太上皇納諫!”
三省各司、都察院、翰林院、國史館、武備院等衙門,眾多聞到風聲的官吏們蠢蠢欲動,手快地匆匆寫下奏折,火急火燎地往東華門和東安門奔去,這事必須要趕早,晚了就蕓蕓眾生,沒人記住你了。你去了可能沒人會記住,但沒去絕對會有人記住。既然都得去,那還不如趕個早,稍微留個印象也行。
榮國府榮禧堂花廳里,正有一桌酒宴開席,坐在上席的是賈母,左下首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右下首是邢夫人和璉二嫂,還有幾位有臉面的管事媳婦。
自從元春被封莊嬪后,各路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王夫人被當活菩薩哄,赤手可熱。過了那兩日最盛的風頭,下面的人繼續想著法哄她開心,編著各種借口,三天一小席,五天一大宴。于是,王夫人開了心,下面的人也撈了好處,皆大歡喜。
聽到傳進來的消息,王夫人不由臉色一正,自有一番威儀,鼻子哼了一聲,對著坐在她下首的薛姨媽道:“劉家四郎這是怎么的了?鬼迷心竅了嗎?天家的事,也是他能摻和的?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姨太太,他是你晚輩,可要好好教著他,可別給你們家,還有我們賈家招禍!”
薛姨媽一臉尷尬,正不知該如何答復時,只聽到一聲巨響,大吃一驚的眾人轉過頭去,原來是賈母發火拍了桌子。
“還明哥兒鬼迷心竅,我看是你鬼迷了心竅!過了幾天富貴日子,都不知道姓什么了!天家的事摻和不得,那朝堂上的事,你個婦道人家就敢指三道四了?你這沒遮沒攔的胡說八道什么?東華門里都沒傳出什么話來,你倒開口發話,編排起明哥兒和他的同科們了?你是嫌元春姐兒在宮里溫良克慎,沒招惹人,想給她添事是嗎?還是嫌我賈府得罪的人太少,要自絕于士林?去,把二老爺叫來,我知道,他這幾日一直告病在家呢。叫他把這亂嚼舌根子的婦人帶回去,再敢胡說八道給我們賈府招禍,那就一紙離合書打發她回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