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隆冬,大帳之外依然在飄著雪花,天地之間早已一片白茫茫的。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軍兵凍得手腳都伸不出來,更甭說打仗。
“賢弟,你真的主意破敵?”曹昂凝神,到劉平對面坐下。
他知道,雖然劉平平常于他嬉笑怒罵,但這種事是不會開玩笑的。
“你到底說不說?再不說我就動手了,”曹昂見劉平不緊不慢,于是作勢挽挽袖子,佯裝要動人的樣子。
“大哥也是久讀兵書戰策之人,怎的忘了兵書上有離間計一說?”劉平捧著手爐,眨眨眼睛笑道。
“離間計我自然知道,可是你想怎么用?”曹昂頓時來了興致。
曹操本就是手不釋卷之人,作為他的兒子,自然不可能不讀兵書。
離間計幾乎在每本兵書上都會涉及,用好了可以挑起敵方內斗,不戰而勝。
“其實我早有安排,我讓天子下詔,給城內雷薄陳蘭封個官,以袁術之多疑,多半會相信這二人懷有二心,”劉平胸有成竹道。
“就這?”曹昂聽完立馬泄了氣,以前劉平屢立奇功,他還以為劉平這次能有什么高明計謀呢,沒想到是這么簡單的操作。
他不由身子往后一仰,撇撇嘴道:“這么簡單也能叫計?
這把戲我都能一眼看穿,袁術手下又不是沒有謀士,怎能上這種當,我看你是要白費心思了。”
“反正咱們現在也沒什么其他辦法,試試又何妨?”劉平堅持道。
“行,隨你,”曹昂懶洋洋的答應了一聲。
很快天子詔書便到了。
劉平跟曹昂率幾十個親兵來到城下,命人把任命雷薄為鎮南將軍,陳蘭為安南將軍的詔書綁在箭尾上,射入城內。
不多時,雷薄陳蘭便出現在了城頭上。
“曹昂小兒安敢用計,”雷薄手中舉著那份詔書冷笑道:“這等雕蟲小技也能騙得了人?著實可笑。”
“雷將軍多心了,此實乃朝廷愛惜二位將軍之才,愿招攬二位將軍為朝廷效力,”劉平坐在馬上大聲道。
“呸!誰看不出來你這是離間計?”雷薄輕蔑的揚了揚手中詔書,嗤之以鼻。
“既然你看出來了,你猜袁術能不能看出來?”劉平笑吟吟的道。
不管雷薄什么反應,反正劉平要騙的是袁術,以袁術那多疑的性格,即使不信,也能在他心里種根刺。
“想用這種蟲篆之技坑雷某,簡直白日做夢,”雷薄嘴上雖然強硬,心里卻是一驚。
他清楚他們家陛下的脾氣,平常總是疑神疑鬼,對這份詔書真的信了也說不準。
雷薄想了想,一轉身從身邊軍兵手中接過火把,將那份詔書點燃,從城頭上扔了下來。
他當眾這么做,就是為了向世人表明,他絕沒有接受許都朝廷任命的意思。
“如此,你覺得陛下還會相信?”雷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看看,我說你白費心思了吧?”城下的曹昂沖劉平笑了笑,“雷薄根本不上當,連任命他的詔書都當眾燒了,傳到袁術耳朵里恐怕更加堅信其忠心。
走吧,與其在這里讓他嘲笑,還不如回去暖和暖和。”
劉平一撥馬,沖曹昂眨眨眼睛道:“別著急,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壽春的皇宮內溫暖宜人,身穿冕服的袁術,正氣的抄著手在御座前走來走去。
他乃靈帝時司空袁逢的嫡次子,可謂出身名門,一入仕途就被任為河南尹、虎賁中郎將。
當初十常侍謀殺何進,正是他率先起兵進宮,誅殺宦官為何進報仇,此舉為他在天下士人之中贏得莫大的名聲。
借著這樣的大名,他順利占據揚州六郡、豫州的汝南、陳國和沛國三郡、徐州的廣陵和下邳兩郡,鼎盛時期麾下足足有十七萬人之多,當時可謂天下最大的諸侯,沒有之一。
只不過盛極必衰,袁術接著就開始走下坡路,先是敗于其族兄袁紹與曹操聯軍之手,軍兵損失大半,接著又與陶謙交惡,最后只能退到淮河兩岸,深耕揚州,布局江東。
如今他建帝號,江東的孫策又與其決裂,并寫信將周瑜吳景孫賁等人一并召回,他的實力可謂一損再損。
盡管如此,他卻依然沒有改變驕奢淫逸的習氣,畢竟他手中還有兩淮之地和六萬大軍,這在天下各諸侯中依然是不可小覷的勢力。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將六萬大軍中的一半抽調出來,讓雷薄陳蘭率領迎擊曹軍,竟然被曹軍三千騎兵殺的一敗涂地,只能龜縮在汝南城中,讓他如何不氣?
“兩個廢物,率朕之三萬大軍竟不敵曹賊三千,”袁術站定,咬牙切齒的道:“朕要這等廢物有何用?”
“陛下不必氣惱,”袁術手下謀臣閻象出班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支曹軍人數雖少,但確是曹軍精銳,力敵非智者所為。”
“固然勝敗兵家常事,”袁術更生氣了,怒道:“敗一陣,便不敢再戰是何道理?
就算曹軍精銳,難道朕的軍隊都是泥捏的不成?
那雷陳二人手下足足還有一萬軍兵,竟然被嚇的做了縮頭烏龜,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近來他曾連下幾份詔書,催促雷薄陳蘭出城與曹軍決戰,這二人卻各種推脫,不敢出城,早已令袁術感到不滿。
打敗仗不可怕,要是敗一仗就被嚇破了膽,那就說不過去了。
“朕聞,許都曾給雷陳二人下過詔書,莫非…”袁術捏著胡須,沉吟了起來。
“陛下,聽說雷薄將軍已當面焚毀許都詔書,可見其別無二心,”閻象躬身苦苦勸道:“況且曹軍勞師遠征,如今天又降大雪,運糧不易,雷薄陳蘭二位將軍穩守汝南,實乃上策。”
其實袁術也不至于連這么簡單的離間計都看不出來,只不過他疑心病本就極重,三萬大軍被三千曹軍殺的大敗,想來必然是雷薄陳蘭二將不肯用命之故。
畢竟人心難測,誰知道那二人是不是在他與許都之間左右搖擺,為自己留條后路?
“曹軍運糧不易,難道朕運糧便容易了?”袁術翻了翻白眼道:“給雷薄傳令,命其盡快將曹軍逐出汝南,率軍撤回壽春,便無需運糧了。”
其實袁術也并非不想撥付軍糧,只不過今年兩淮地區天降大旱,糧食欠收,袁術的軍糧自然捉襟見肘,要不然也不會讓軍兵去河里挖田螺勉強填肚子了。
“等等!”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道:“派張勛前去傳令。”
袁術手下第一大將乃是紀靈,自然要時刻留在身邊,除紀靈外就數得上雷薄陳蘭了。
至于那張勛,武力雖不比雷薄陳蘭,但卻善于迎合袁術,故而更受袁術信任。
袁術這么做,實際上還是不放心雷薄陳蘭,故而派張勛前去暗中監視。
“陛下,此詔令值得商榷,”閻象又出來勸阻,但是袁術擺了擺手,示意閻象不要再說。
當初袁術稱帝,閻象就第一個出來勸阻,還引用周文王雖擁有天下三分之二,還向殷稱臣的故事進行勸諫,令袁術很是著惱。
故而如今袁術已經不再信任此人了。
汝南城內,雷薄陳蘭二人相對而坐。
“賢弟覺得,陛下會不會對那份許都詔書起疑?”
陳蘭的歲數要比雷薄要大些,兩人相交莫逆,平常以兄弟相稱。
“這等淺顯之計,陛下豈能看不破,”雷薄篤定道:“況且我早已當眾人之面,將許都詔書燒毀,如此表明決意,陛下當能相信。
曹軍那兩小兒,以為用這等雕蟲小技就能離間我等,著實可笑。”
“幸虧賢弟英明,當眾焚毀許都詔書,”陳蘭點點頭,也覺得陛下不會被如此淺顯的計謀所蒙蔽。
離間計總要搞得復雜一點,多一點意外,別人才能相信。
只是下一份詔書就想離間,未免太簡單粗暴了。
“如今天降大雪,道路難行,不知陛下糧草發出了沒有,”陳蘭繼而嘆氣道。
固然沒有中離間計的憂慮,可他們也并非全無擔憂。
他們倉促率軍馳援汝南,本意想著速戰速決,一戰而勝,然后迅速撤軍,可如今速戰速決打成了拉鋸戰,汝南城內驟然多了這么多軍兵,軍糧自然不夠用了。
只不過他們派人回去催軍糧,袁術卻命令二人立刻出城迎敵。
他二人此前三萬大軍都一敗涂地,如今僅剩一萬人了,哪敢再出去打?只能上表陳述,穩守城池才是上策。
“陛下身居后方,不知我軍艱難,我二人此前兵敗,如今又抗旨不尊,遲遲未出兵,恐已令陛下所惱…”
這時候親兵來報,壽春使者到了。
二人趕緊起身相迎。
在將軍府門口,發現使者竟然是張勛,且無半粒糧草帶來,兩人心中都涼了半截。
“陛下數次傳詔,令二位將軍出城迎敵,二位將軍為何抗旨不遵?”張勛首先笑咪咪的道。
雖然張勛是在笑著責難,但雷薄陳蘭二人卻感到不寒而栗。
他們都聽說過,這張勛本事不大,卻善于迎合,乃是一個笑面虎,更是陛下絕對親信。
如今陛下派他前來,顯然還是對自己起了疑心,難道是要讓張勛來取代自己?
想到這里,兩人均覺得心寒不已。
“末將在奏疏中已向陛下表明,曹軍精銳,力敵非明智之舉,只要穩守汝南,曹軍糧草接濟不上,自會退去,”雷薄辯解道。
“原來如此,真是難為二位將軍了,陛下既然派末將軍前效命,末將必會將此間難處申明陛下,二位將軍放心守城便是,”張勛正色坦然道。
雷薄陳蘭相視一眼,他們此前沒跟張勛打過很深的交道,如今看起來,這人還是很善解人意的。
只是張勛雖然沒有為難他們,卻也沒帶來半粒軍糧,于眼前缺糧的窘狀半點未解。
第二天,雷薄陳蘭二人在將軍府內議事,所議內容自然還是軍糧。
一說起來,二人都是愁眉不展。
這時候突然有親兵進來向雷薄報告:“將軍,據斥候探知,曹軍有一批軍糧,至少萬石以上,正在押運路上。”
“曹軍軍糧?”雷薄聞言頓時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站起身來道:“斥候可探知,有多少軍兵押送?”
“據說,有兩百人上下。”
“好,”雷薄摸著下巴來回走了兩步,看著眼前陳蘭沉吟道:“我等何不將這批軍糧劫過來,如此既斷曹軍軍糧,咱們又得到糧食,豈不一舉兩得?”
陳蘭想了想,這的確是化解眼前危機唯一的辦法,斷了曹軍糧草,曹軍自然也就堅持不下去了。
兩人商議已定,事不宜遲,趕緊點齊三千精銳,由斥候帶領前去劫糧。
他們實在被精銳曹軍打怕了,故而劫個兩百軍兵押運的糧隊,也帶了十幾倍以上的軍兵。
同時,他們也通知了張勛,張勛竟然也要跟著前去。
此行毫無危險,劫到糧草又是一件功勞,張勛豈能拉下?
三千軍兵悄無聲息的出南城,繞道迂回,行軍足足有三四個時辰,終于發現大雪彌漫中的官道上有幾十輛大車,車上插著曹軍的旗幟。
“準備迎戰,”雷薄絲毫不敢怠慢,舉起長槍命令道。
所有士卒頓時緊張起來,他們可還記得當初在汝南城外,被曹軍風卷殘云一般消滅的同袍。
雷薄率領軍兵慢慢靠近運糧車隊。
“怎么不太對勁吶,車隊為什么不動,押運糧草的人呢?”陳蘭忍不住道。
原來那些車隊就停在了路邊,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
“莫非有詐?”雷薄止住行軍,命令道:“派人過去看看。”
有斥候悄悄摸過去,過了一會兒回來稟告,車上的確全都是軍糧,周圍沒有任何異常。
“這是為何?”雷薄滿頭霧水,覺得事有蹊蹺,不過他費了這么半天勁,有糧食在那兒擺著,他卻不能不動。
“不管他,先把糧食運回去,讓軍士填飽肚子再說。”雷薄咬咬牙道。
眾人撲到車隊旁邊,果然沒有什么異常,眾軍兵開始七手八腳的往回運糧。
“這糧袋上有字!”突然有軍兵大聲道。
雷薄仔細一看,果然每只布袋上都寫著“曹公贈糧”四個小字。
雷薄坐在馬上頓覺天旋地轉,回身對一臉異樣的張勛尷尬的道:“這,這我委實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