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距離平定黃巾之亂不過兩月,尚是初冬時節。冀州卻迎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那時盧植剛從京師來赴任冀州牧。
冀州的治所在高邑,在他剛到那天晚上,高邑城內就爆發了不大不小的騷亂。
因為大雪來的突然,高邑縣搭建的用來收容部分流民的簡易房屋尚未完工。
城內一天之內就凍死了百十人,又冷又餓的流民走投無路襲擊了城中大戶韓氏,造成韓家死亡八人,家主韓文重傷。
而這韓文恰恰是高邑幫助縣衙修建簡易房屋的主要出資人。
縣內衛兵趕到時,韓氏祖屋已經一片狼藉,韓家的義從們或死或傷,倒了一大片。
流民的暴動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縣令孫奇親自帶兵逮捕了一千多流民。
可這種局面殺或者不殺,可能都會失控。如果不殺,為給這些流民們以暗示,官府不會把他們怎么樣。
日后更加肆無忌憚,而且這些大家大戶們,誰還愿意再幫朝廷辦事?
可若是殺了,城內流民數千人人,或許會因為大肆屠殺而人心浮動,再次發生暴動。
盧植就是在這樣的夜晚,踏進了高邑城。
孫奇并不知道盧植到任的日期,見到盧植的車架時,頓時面如死灰。
新州牧剛剛上任,他這里發生了潑天血案,他這縣令那也是做到頭了。
“文定你打算怎么處理?”在大致了解了情況之后,盧植詢問孫奇。
孫奇字文定。
“奇以為不得不殺,但是法不責眾,懲處首惡即可。”孫奇硬著頭皮回答。
“首惡還不夠,凡動手打人殺人者,全部誅殺。搶糧者可以暫且當放過,罰以勞役,幫官兵快速搭建工棚。”
盧植說完沒在逗留,帶人直奔閑置許久的刺史府,也就是如今的州牧府。
第二天一早,孫奇就在市前殺掉了四百多人,炙熱的鮮血融化積雪,和著血水浸滿了街道。
大雪依舊未停,盧植在漫天雪花中走進韓家,對這尚余五口人的韓家老小拱手行禮,感激他們對朝廷和官府做出的貢獻。
縣內安置流民的工棚,以最快的速度修建了出來。工棚是以木板木條混合泥土搭建,盡管條件簡陋,也總算能稍微遮擋風雪。
只是因為這個血腥事件,大戶們已經沒有人再愿意拿出錢糧來。而新組建的縣衙幾乎無錢無糧,總不能向只有半季收成的百姓征糧吧!他們能度過這個冬天已然不錯了。
這些流民糊口是個大問題。更可怕是這個冬天才剛剛開始。
孫奇這幾日誠惶誠恐,唯恐新上任的州牧拿他來開刀。辦事額外盡心盡力,可心頭怎么也難以安定。
但那件事盧植卻連提都再沒提過,他太清楚流民劫掠爆發的必然性,與誰是縣令根本無關。
他花費了數天的時間,搭建了州牧府的屬官,只是有些人員需要從各郡調配。
比如州牧府別駕,州牧最高屬官,他就從常山郡征調了趙普。
身在元氏縣的趙普還在焦頭爛額的忙著郡丞的工作,一紙文書他就從郡官升為了州官。
別駕全稱為別駕從事史,因其地位較高,出巡時不與刺史同車,別乘一車,故有此名。從名稱就可看出,相比大郡郡丞,盡管俸祿變化不大,職權可大了去了。
其地位凌駕于太守之上都不為過。
趙普走的時候,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李博如他所愿做了郡丞,卻不是代替他的位置。
到了高邑他或許會有更棘手的工作。
趙云是隨他一起走的,兩人除了拖行李的馬匹,一共帶了五六騎兵。
這個時節是很危險的,不是說會有無處覓食的虎熊之類。而是同樣缺糧的流寇或者黑山軍會下山劫掠。
常山郡部分地區位處太行山區,元氏縣西部為山區,東部為平原,即便是作為郡治,也無法清除躲進山區的賊寇。
甚至,入了冬,崔超都開始祈禱那些黑山軍們不要下山肆掠。
趙普是想要多帶些人的,可趙云一副有我在,你還需要什么侍衛的表情,他也只好作罷。
總不能被侄子給小瞧了。
元氏縣到高邑只有幾十里,但因為大雪封路,他們走的頗為艱難。
路上倒是沒有遇到什么阻礙,唯一的一股幾十人流寇見到趙云挺槍躍馬的姿態也沒敢上前,繞開他們走了。
只是馬匹在積雪中行速緩慢,幾十里路硬是走了一天。他們天亮出發,臨近高邑城天色已經灰蒙蒙了。
“阿叔,你聞到香味了么?”趙云隱隱聞到了一股肉香。
這一路兩人都只吃了一點干糧,此刻饑腸轆轆,趙普還好一些。
但趙云身體還沒完全長開,肚子餓得尤其快。
“聞是聞到了,只是現在這光景,有糧吃就不錯了,誰家吃得起肉?我們叔侄怕是餓出幻覺了。”趙普舉目忘去,看到隱約可見的城墻,心里頓時有些振奮,“馬上到高邑了,再堅持堅持。”
隨著離城門漸近,在灰蒙蒙的天色中隱約有火光閃爍。
“阿叔,真的有人在烤肉,”趙云有些振奮,說起來他有段時間沒有吃肉了。
一是確實困頓,趙普名義上有千石俸祿,但入職時間短,根本沒有發放。
二是響應崔超節衣縮食過冬的號召,別說常山郡,就是整個冀州,整個河北都缺衣少糧。
路有餓死凍死骨一點都不稀奇。
趙普看著越來越亮的火堆,想到可能確實是百姓或者流民打了什么野味。但是雪中烤食未免夸張了些吧!
肉香味漸濃,他們發現確實有二三十人圍著三堆火在烤肉,大火在雪中噼噼啪啪的燒著。
這些人衣衫襤褸,是流民無疑。
趙云想要上前去買些來吃,“這烤肉可否賣些與我們?”
突然湊上前的叔侄倆把這些人嚇了一跳,個個都顯得有驚恐無措。
“怎么不說話?賣還是不賣?”趙云看著嗤嗤流油的肉塊,越發覺得餓了。
這些流民顯得更加得無措了,然后有些人似乎想要掩飾什么,偷偷地用雪在掩埋。
趙普聞聲循去,在火光的映射下,他看到了殘缺的半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