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之門的背后是純粹的黑暗,一絲光芒也沒有的黑暗。
門這種東西,即是劃分內與外的分割線。
門開了,也就意味著這分割被打破了,里面東西要流到外面,外面的東西也將要涌入里面,這二者就漸漸混為一體。
于是,黑暗如潮涌出,詭異到極致的寂靜便這樣隨著黑暗侵蝕了一切。
只是一個剎那,那自青銅門背后涌出的黑暗就這樣取代了眼前所有的景象,在這濃郁的黑暗之中,原先尚還能發出一點微光的熒光苔蘚也不見了蹤影,同樣也在此時被那“濃郁”的黑暗給淹沒了。
不,與其用淹沒這種更接近于死物的比喻相比,或許使用“吞食”這一用于活物的比喻更為恰當。
那蠕動著的黑暗,正像是一個活著的生物,張開了巨口,咀嚼著聲音,咀嚼著光線,咀嚼著勇氣 不知何時,那幾位青頸者的手下突然停下了掙扎,就像是連全身掙扎的力氣都被這蠕動著的黑暗吞食殆盡。
“喂,奧倫索大哥,你也感覺到了吧,這鬼地方一定有問題。”
少年的膝蓋打著顫,同樣身穿黑西裝混進來陪同奧倫索的安哈拉小聲說道,他的臉色突然在此時變得異常的蒼白,冷汗不住的流了下來。
“冷靜一點,在這個時候你慌亂也沒用,反而會平白損失自己的生機。”奧倫索皺了皺眉頭,拳頭一會兒緊握一會兒又突然放松,顯示出他同樣也不是很平靜的心緒。
剛剛加入對方手下才不到一個月就被拉博特突然派到這處“禁地”送尸體是他先前完全沒有想到的,按理說這本應該是極隱秘的,只能應該讓幾個親信的手下來秘密執行。
可拉博特偏偏就這么做了。
難道對方發現我了?這個念頭頓時讓奧倫索的心中有些驚疑不定。
剛才叮囑安哈拉的話語同樣突然浮現在了奧倫索的心頭,這讓他不由得搖了搖頭。
驚慌無用,他眼下也并沒有能力確定對方是不是發現了,如果對方真的是發現了,那以他現在的情況更絕對算是絕無勝機。
既然再怎么反抗掙扎都是無能為力,那不如直接走一步看一步,將命運交給虛無的命運女神。
在黑暗之中前進摸索了一會之后,眾人的腳似乎踢到了什么沉重的東西。
“奧倫索大哥,到地方了。”前方有人回轉向他報告道。
奧倫索點了點頭,一臉沉穩的神色說道:“嗯,辛苦了,既然到地方了那就趕緊丟下東西準備走吧。”
“這就走了?”對方有些疑惑的問道,似乎是因為奧倫索的命令怎么這么簡單而疑惑。
在他的設想之中,既然是拉博特大人吩咐下來的事情,那理應是極難極危險的,眼前這地方雖然看上去詭異了一些,但也只是看起來詭異而已,實際上一路上他們幾乎都沒有遭受過任何的阻撓,這么想過一通后,他們頓時有些懷疑。
就只是這么一個搬東西的簡單體力活?該不會是拉博特他想要在誆騙走了他們之后,獨自完成拉博特大人的吩咐吧?
這樣的事情他們自己同樣未曾少做,欺上瞞下領功勞慣來是他們之間的常態。
奧倫索緊緊皺起的眉頭頓時又緊了幾分,聲音中略帶上了幾絲微不可察的惱怒,他反問道:不走還準備擱這鬼地方留下來吃個飯嗎?明知道這里有問題還懷疑這懷疑那的,這不叫機智,這叫蠢,偏以為只有你們自己有腦子嗎?“
啪,啪,啪。
奧倫索說著說著便按著記憶中的方位走了上去,啪啪啪的幾個耳光就直接甩了過去。
在臉上痛苦的刺激之下,所有被打到的人心中都頓時生起了本能的怒火,想要沖上去重新還以奧倫索耳光。
但就在這時,安哈拉的聲音和奧倫索的聲音幾乎同時驚呼而起:“只有七聲!”
他們一共有十個人,刨除掉奧倫索和安哈拉之后,理應還有八道耳光聲,可此時,奧倫索的手卻突然揮了個空,落在了無物處。
既少了一道聲音,也又少了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去哪了?
眾人頓時齊齊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慌忙的向著四周的黑暗毫無目的的望去。
顧不得思索這個問題,也顧不得思索少掉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奧倫索當機立斷的抓起安哈拉的手腕就拉開腿子開始跑。
“丟下東西立刻走!”他忙不迭的補了一句,能救多少就救多少,畢竟如果人若是沒了太多的話,他也難以向拉博特解釋,對方也必然會趁著這個機會搞手段。
聽到奧倫索的聲音,這時他們頓時才從那畏懼之中勉強回神過來,旋即把手中抬著的那一個人順手向身后的黑暗中那么一丟,然后立刻慌亂的扯開腿子跑了起來,不顧儀態。
他們不需要跑得過怪物,只需要跑的過敵人就行了,那些進了門之后便一動不動的被綁者,無疑便是這樣一個好的犧牲對象。
自己的命最大,反正也沒有人會為他們的死亡負責,要想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下去,就只有好好的自己照顧好自己了。
或許是跑了很久,或許只是短短的幾個瞬間,一行九人就這么在不辨方向的黑暗之中憑著自己的感覺各自亂撞亂跑。
奧倫索扯著安哈拉在黑暗中奔走時,忽的撞到了一個東西,猛地的被撞倒。
先是驚懼,而后又是狂喜,他的手摸索到了一堆凸起的線條。
是青銅之門!
奧倫索和安哈拉兩個人連忙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整個身子分別倚靠在半開的青銅門上,準備發力。
與開門時不同,關門時的要用的力氣意外的大,緊緊憑借他們兩人的力量根本推不回去。
“還愣住干什么?來我這邊!”
在腦中略一思索,奧倫索很快就已經有了決定,他勉強的將喉頭些許血沫吞咽而下,有些沙啞的大聲喊到。
在聽到奧倫索的這聲音之后,那些原本在不辨方向的黑暗之中亂跑的黑西裝們頓時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急忙用盡了自己一切的力氣跑來。
一個,兩個,三個,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奧倫索數著人數和時間,在達到一個差不多的點之后連忙對著幾個已經趕到大門旁的黑西裝說道:“一起用力!關門!”
幾人同時發力,終于將這扇大門重新關了上去。
連帶上奧倫索和安哈拉,總共五人逃出生天。
在青銅大門關上的最后一個瞬間,在黑暗之中,奧倫索隱約看到了幻覺一樣的火光,隱約看到在那火光的旁邊有兩個扭曲的瘦長人形。
下一瞬間,青銅的大門合攏,那一不知是否是錯覺的景象當即于眼前不見。
帶著謹慎的心思,在僥幸逃出生天后奧倫索并未放松身心,反而強行從疲憊的身軀之中榨出力氣,一瘸一拐的小心將耳朵貼在了青銅門之上仔細傾聽。
嘎嘣,嘎嘣,嘎吱,嘎吱。
扯碎血肉,嚼碎骨骼,還有那伴隨著的人聲尖叫,最后乃至那再無一絲聲音的寂靜。
僅僅是隔著青銅門聽聲音,奧倫索也可以在腦內清晰的想象出其中此時發生的是何等殘虐血腥的場景。
微不可察的嘆息了一聲,奧倫索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他勉強從懷中掏出巴薩羅謬交給他的通訊器,用一根手指一個個敲下求救信息。
安哈拉聲音顫抖著問道:“奧倫索大哥,我們現在該去怎么辦?”
奧倫索裝出冷靜的神色沉聲說道。
“等。”
蠕動著的濃郁黑暗頓時整個沸騰了,各種恐怖模樣的蠕動肉塊爭先恐后的從泥潭般的濃郁黑暗中鉆出,滴答著黏液飛快的褪去了肉塊般的原始模樣,在短短的幾個剎那間完成了從幼胎到成熟的生長過程,扯開周身的同類,撕咬阻路的怪物,它們瘋狂的朝著那幾個被丟下的人身邊擠去,搶著咀嚼著活人的血肉,就如同活人搶著蒙受圣恩洗禮一般。
不留任何一滴鮮血,不留任何一道痕跡,在爭搶的最后,只余下了空無一物的地面,
一道不辨男女的嘆息之聲突兀的在這寂靜黑暗之中響起。
原來那奧倫索所見的火光并非是幻覺,只見在那微弱火光的照耀下,兩個一看就是非人的瘦長人形分開蠕動的黑暗向著此處走來。
“都是好孩子,吃完了快過來讓媽媽看看。”
其中一道瘦長身影突然垂下了它那如面條般的長脖頸,身子微屈低下,俯身撫摸著遍身黏液污濁的怪物們。
由于終于貼近,那火光照亮了黑暗化形的怪物的面孔,不知何時,那先前原是蠕動肉塊不見五官的面容,忽的開始了變化。
肉芽、血管、骨骼、筋膜、乃至最后最重要的皮膚。
先是鼻子,次是耳朵,再是嘴巴,最后是眼睛,一張屬于先前被食者的面孔就這樣從這些怪物的面孔之上緩緩生長而出,取代了那原先的混沌一片,鑲嵌在了這令人作嘔的扭曲身體之上。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看來這次懸顱梟那小子最近的工作干得都挺認真的,有了這個身幾懷痛苦的有權者的魂靈,我又能培養出幾個好幾個乖孩子啦。”
不辨男女的中性詭異聲音從蒼白人形的手中傳出,似乎是很是滿意這次拉博特派人送來的幾個食物的樣子。
唯一令它略微有些可惜的是,那個家伙怎么就不懂得送一些零嘴來,每次過來送東西的人偏偏都狡詐難抓的很,還沒等它吃幾個當耍食,就紛紛慌忙的跑走了,拉博特這個家伙,雖然在正式的吩咐上都做的很好,可就總是偏偏不懂這些人際交往的關鍵小事。
那個瘦長人形撫摸著手邊滴落著黏液的怪物,絲毫不覺得需要嫌棄,在寂靜之中,只余下了這些長著人面的黑暗怪物磨牙的聲音。
寂靜之中,許久之后,另一個瘦長的人形開口了。
“他們的記憶中我找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這里我不能離開,就麻煩你親自去告訴懸顱梟那個小子吧,他對我們喰宴教團暫時還有用。”
“嗯,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在去的時候,記得順手再補幾頭影妖放到他的身邊,到了這一步的時候,監視和保護力度都需要加強了,在大人不能動身的現在,我需要時刻看著這邊的祭祀儀式脫不開身,目前我們手里也就只有這幾個棋子能夠替我們行動了,每一個都必須要好好的重視,既不能讓他抓住時機背叛,也不能讓某些人在這個我們虛弱的空擋直接殺了他。”
“我明白了,咯咯咯,我會讓我的好孩子們好好的'照顧'對方的。”蒼白人形扭曲著自己的脊骨身子答應道。
瘦長人形皺了皺眉(領會精神):“卡美里,在這個關鍵時刻上,就不要再去耍你那些小玩意了,平日里讓你玩玩也就罷了,在這個關鍵時刻上我絕對不允許你多動手添亂。”
那個被稱作卡美里的蒼白人形停下了脊骨的扭曲,身上散發出沉凝深厚的氣場,按常人之理的話,似乎是聽到這話欲要爆發。
可卡美里不一樣,它既然不是人類,那當然也不會去擁有人類的道德羞恥觀。
它匍匐于地,死死的抓住瘦長人形的腿腳處的觸手,學著人類一般開始了哭訴哀嚎:“主使!主使!你不能這樣哇,要是不能玩那些小人兒,我該怎么過活呀!不能哇!不能哇!!”
“別裝了,你學不像的。”
“行吧。”
卡美里聽了之后頓時起身,無奈的學著某個被它的孩子吃了的小人那樣聳了聳肩。
“都怪那個背棄了圣神恩寵的騙子。”
一想到那個竊取了他們的技術,順手拿走了祭祀關鍵性核心圣物的開膛手,卡美里不禁又氣得七竅生煙。
嗯,七竅生煙這個形容也是它從那些小人的口中學到的。
主使緩緩捧著火光轉身,在口中虔誠的贊頌道。
“敬拜至慈至仁崇高地母,禮贊養護萬物至高之胎。”
卡美里同樣虔誠的贊頌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