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沈夢舟緩緩點頭，任平生這次的態度強硬，他又對任平生心中有愧，無法拒絕對方，拿起了別在腰間的那一把玉笛，橫在嘴邊。
任平生也微笑著點點頭，盤坐在地，將那把鳳翎長琴橫在膝上，雙手輕輕撥弄幾下后，彈奏了起來。
就在任平生正式開始彈奏之時，沈夢舟也默契的同時吹起了玉笛。
可二者的音律結合，聽到林蒙耳朵里卻讓林蒙的眉頭直皺。
這是什么曲子？兩個人的曲子完全不搭調，任平生和沈夢舟是多年知己好友，怎么會這么沒有默契？
林蒙心中疑惑不已，在他聽來，這二人的曲子何止是完全不搭調不協調，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完全沒有任何可以配合的地方可言。
但沈夢舟和任平生仍舊同時奏響著他們二人這既然不同不和諧的曲調，并沒有停下。
直到聽了一陣后，林蒙才是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見字如見人，聞曲而知其心！
同一首曲調，一千個人彈奏便會有一千種不同的感覺，這感覺和彈奏者的心境有關。
聞曲可以知其心，見其性，更能聽懂彈奏者此時的情感幾何。
林蒙還是感覺自己的音律造詣實在低劣，竟然一時沒有發覺此中深意。
此時細細品來，林蒙才琢磨的出，這沈夢舟和任平生各自所奏的樂曲，雖不是同一首曲子，但從這兩首曲子的每一個音上來看，大體還是對的上調的。
可這二人奏出來，卻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兩首曲子，是完全兩個極端，不和諧的兩首曲子。
其原因便在于這二人此時的心境和情感不同，無法做到共融。
一首曲子，就算是初學者能不出錯的照著譜子奏出來，也是會根據其心境情緒的不同，而出現曲調上的細微偏差和原譜不同。
更何況是在任平生和沈夢做的手下，一位是當今音律造詣第一人，另一位也是音律造詣不俗的高人雅仕。
他們二人奏起曲子來沒有如初學者那般繁瑣的規矩，不是刻意照著譜子去奏，而是更貼合自身的心境和情感，只有這樣才能奏出更完美的曲調，但同樣也會因心境情感的不同，曲調的偏差也會更大。
林蒙聽出了這二人曲調的不同，也從而聽出了這二人此時的情感和心境。
任平生所彈奏的曲調是一種輕靈的、快活的、舒適的曲調，給人一種快樂舒心的感覺。
林蒙甚至專注于他一人的曲調時能回想起自己千年前和好友周元一起縱橫江湖的快活少年歲月以及種種美好的回憶。
任平生此時的心境和情感是積極的，林蒙聽得出，他是在用曲調來回憶自己當年和沈夢舟互為知己好友時的美好歲月，就連他的臉上都掛著舒心的笑容。
而相反，沈夢舟所吹奏的笛聲卻是憂傷的、壓抑的，似是有孩童哭啼嗚咽一般，聽的林蒙心中壓抑不已，不由得心情也變得沉痛了起來。
樂曲能感染人心，能帶動聽眾的情緒，林蒙在沈夢舟的笛聲里，回想起了自己今生的種種遺憾。
尤其是想到未能親眼見證好友周元的大隆皇朝的強盛，未能與周元共享天下，后半生仍舊恣意縱馬。
回首已是千年，物是人非滄田變，好友周元已經不再了，大隆皇朝也消逝在歷史之中，再無緣與自己的知己好友周元一見，醒來便已是陰陽兩隔。
想到這些事情，林蒙在樹后不由得垂然落淚，這是他一生的遺憾，不愿想起的東西，就如同沈夢舟逃避自己的過去不愿見任平生一般。
林蒙又何嘗不是逃避者，不愿想起那些遺憾悲傷的事情，努力想把自己的心境調整，就當自己便是這千年后的安陽，便是這十五六歲的少年，而不是那千年前的伏龍槍仙。
這種悲傷和遺憾的感覺只是一瞬，林蒙便奮力將其從腦海之中甩掉，只呼一聲可怕。
這音律一道不愧是古來便是最能影響人心神與神魂的手段！其中殺招幻術不計其數！
這還是在沈夢舟并沒有用什么音律手段，其音律造詣也不如任平生那般高超的情況下，都能讓林蒙的心神出現片刻的失守，回過神來已發現滿臉的淚水。
林蒙知道這不是沈夢舟用了什么手段或者說音律造詣太高的緣故，而是他所投入的情感太過濃重。
音律一道對人的影響，有時候和手段的高超精妙并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和奏曲者的情感有著很深的聯系。
就算是圣人所創能魅惑人心的音律秘術，奏曲者卻無絲毫魅惑之心，甚至厭惡魅惑他人。
那么不僅不能發揮這圣人音術的威能，更是連理解和彈奏都做不到。
就算能彈出來也只不過空有其形而無其意，只算是一曲普通至極甚至聽起來乏味低劣的曲子罷了，根本沒有什么玄妙的。
相比武道之中各種各類的武技，不僅重其意還重其形之外，音律一道的技法則是完全注重于其意境的體現。
就算沒有任何音律功底，只要情感的融入足夠，哪怕是哭泣之聲只要稍加手段能有不凡的玄妙威能。
正因如此，音律一道想要入門也是極難的，不僅重天資還重情感的投入，篩下去了不知多少人。
古來使用音律一道作為手段的修士，雖不說如術師、卦師那般稀少，可卻也絕不算多。
林蒙在樹后聽著任平生和沈夢舟的曲調，聽了一陣后卻又聽出有些不對。
他發現沈夢舟的曲調居然出現了些許波動，有些時候會出現和他一直吹著的曲調不同的幾個不協調的音來。
就如同在原本完整的一段曲子之中，突然插進了一段別的曲子一般。
這聽的林蒙眉頭直皺，心道以沈夢舟的音律造詣，絕不會出這種基礎性的錯誤才對。
莫非…
林蒙心中靈光一閃，仔細向沈夢舟觀察過去。
果然！
這一觀察之下，林蒙算是確認了他方才靈光一閃的猜測。
沈夢舟曲調出了問題，是因為他的心緒出了波動，同樣的，他投入極大情感和心神的曲調也會因他心緒波動而出現不和諧的波動。
以林蒙的目力，甚至都能觀察的到沈夢舟此時氣息有些不穩，眼神時而充滿自責愧疚的悲重，時而迷茫朦朧。
而反觀任平生，盤坐撫琴面帶淡笑的樣子，依舊是那般自然和諧，絲毫沒有任何的波動。
這難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