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延壽對楊敞是相當的佩服,通過楊敞的講述,許延壽能明顯感知到楊敞其儀禮功底之深厚。
此時許延壽夫人司馬英已經換上了喪服,這一身喪服規格穿著的乃是斬衰。
喪服五等,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
其中斬衰為最重,齊衰次之。
按照《儀禮》之上,諸侯為天子,臣為君,男子及未嫁女為父,承重孫(長房長孫)為祖父,妻妾為夫,均服斬衰。
作為出嫁女,所謂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司馬英本沒有資格穿著斬衰的,可是,司馬遷兒子均不在長安,司馬一氏族盡皆也因為司馬遷遭受腐刑而深以為恥辱,再沒有了來往。
但喪事終究有人來操持,因此司馬英只能行此不符禮節之事了。
楊敞對此并無意外,顯然他們夫妻二人也已經商議好了。
見到此情景,許延壽不禁有些悲涼,《史記》一書后事被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其創作者去世之前竟然無人侍奉,只得由其出嫁女服斬衰為其送葬,凄慘如此,真不得不令人為之嘆息。
看到司馬英進來,楊敞嘆息一聲道:“夫人節哀。”
接著轉頭對許延壽道:“延壽,我們也前去換上喪服吧。”
許延壽和楊敞二人穿著的乃是緦麻,五服之中最輕的一種。
禮制之中,盡管作為岳父母,關系相當親密了,但作為外姓人,也只能穿著緦麻。
待這一切都結束之后,楊敞令一些侍從前往宮中、司馬遷古舊親朋處前去報喪。
臨去之前,楊敞領著自己夫人對這些前去報喪的使者深躬拜道:“拜托諸位了。”
眾位報喪使者紛紛回禮嘴里說著“不敢不敢”,說著各自離開,前去向各處準備報喪事宜。
好歹司馬遷也當過漢武帝的中書令,乃是千石的中高級官員,且參與國政,掌機密。
宮中在聽聞司馬遷去世后定然要派使者前來吊唁的。
此時司馬遷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達到了大將軍、車騎將軍、左將軍等以前在宮中共事的眾人。
對于司馬遷,大將軍霍光和車騎將軍金日磾均熟識。
當年司馬遷為中書令,霍光為奉車都尉,車騎將軍為駙馬都尉,三人中常伴漢武帝左右,雖司馬遷為宦官,但皆是同僚故舊。
且楊敞如何入得霍光法眼?蓋因司馬遷之舉薦,幾個人關系怎么可能不好?
司馬遷去世的消息傳達到了霍光的耳中,霍光沉吟片刻之后,對前來報喪之人開口說道:“我知道了,稍后自當親自吊唁司馬公。”
待報喪之人離開,此時屋中無人,他才嘆息一聲,起身出門令家中準備賻金,準備親自在小斂時親自前去吊唁一番自己的這個老同僚。
秦漢時期,葬前之禮分別包括:招魂、沐浴、飯含、小斂、大斂、哭喪、停尸等禮節。
葬禮包括:告別祭奠、送葬、下棺出殯等。
其實以霍光其本身的地位,即便是作為老同僚,僅僅參加司馬遷的大斂和出殯就已經是顯示出對司馬遷的重視了。
但小斂之時前去,更顯得霍光的親厚。
除此之外,霍光不是沒有從政治角度考慮,畢竟司馬遷的女婿乃是自己的親信。
霍光這邊準備好了賻金之后,上了馬車便前往了司馬遷的住處。
“大將軍前來吊唁!”
此時司馬遷家中已經準備好了相應的喪禮主簿管理吊唁賻金等。
按照此時《議禮》的要求,大夫死,尚未小斂,如此時國君派人前來吊唁或送禮,孝子要出迎。
霍光為為博陸侯,乃是列侯爵位,有封地。可算作國君。
因此按照禮節,應當是孝子出門相應。
但顯然司馬遷之勢,身前根本無孝子盡孝。
因此司馬英同其夫婿楊敞承擔此責任,出門相迎。
此時霍光站在正堂之中,顯然尚未移靈。
司馬遷和楊敞自正寢之中出來,向站在外面的霍光拜道:“多謝大將軍前來吊唁。”
霍光起身將楊敞夫妻二人扶起來嘴里說著:“節哀。”
司馬英和楊敞將是霍光迎至正寢處。
看著霍光宛如睡著了一樣的儀容,霍光嘆息一聲道:“司馬公曾與我共侍先帝,今日其先去追隨先帝,如先帝地下有靈,定當重用!
司馬公一路走好!”
說完,霍光整理儀容,鄭重的作揖躬身對司馬遷拜了幾下。
按照常理,許延壽與司馬遷的關系不算太近,到現在也不應該留在此地了。
但司馬遷情況尚算特殊,因此許延壽并未離開,而是在此地幫忙。
霍光吊唁完畢,便離開了,楊敞和司馬英夫婦兩人起身相送。
接著絡繹不絕的吊唁之人前來司馬遷家中為司馬遷。
期間,楊敞和司馬英等人也將小斂之儀忙碌完畢。
待深夜守靈,許延壽這邊才算是歸家。
此時許延壽仍然穿著那一身緦麻。
因為瑞侯府中僅有許延壽一人,許延壽并未前往家中,而是來到了自己大兄許廣漢的家中。
許夫人看許延壽一身穿著,面帶哀傷對許延壽說道:“我知延壽和司馬公你二人乃是忘年之交,但斯人已逝,延壽也切莫過于悲傷。”
許延壽嘆息一聲點點頭道:“司馬公一生可曾坎坷。司馬遷曾言‘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未來歷史定然有司馬公一筆,他這一生所受的心酸、磨難也算有所回報了。”
許夫人默默的點了點頭。
許延壽繼續說道:“司馬公一生為書其《太史公》一書,家中積蓄并不算多。且其二子盡皆不在長安,咱們家也算是多少有些積蓄,待明日大兄回來,和大人商議一番,咱們的賻金多上一些,也不枉司馬遷將我當成往年之交。并為我和黛君牽線搭橋。”
許夫人再次點點頭:“我知道了,待你大兄回來,我便和他說說。時候不早,你也先睡下吧。”
許延壽點了點頭,前往自己房間休息去了。
第二日大斂,許延壽這時候并未作為家屬幫忙,而是和自己父親、大兄一起,前往其家中正式吊唁,并以許父的名義將賻金奉上。
司馬英出迎答謝。
司馬遷的喪葬事宜在楊敞的操持之下也算是風光大葬,但最后還是按照司馬遷臨終的囑托,生怕因為自己受了腐刑,令祖宗蒙羞,而并未葬在司馬氏一族的祖墳之中,而是在祖墳外另外尋了地方安葬了。
當然,這些事跡許延壽便未在多參與。
歷史的車輪并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去世而停留,司馬遷去世后,大漢依舊照舊運行著。
許延壽也依舊擔任自己的光祿丞。
自上次的郎官考核改制之后,許延壽在光祿勛之中的權柄日益加重,其分內之事,甚至光祿勛張安世也并未過多干預。
許延壽的政事也逐漸忙碌起來。
并且因為其改制有功,大將軍霍光給其加了個給事中的加官,令其參與國政的討論。
八月,許延壽正在光祿勛自己房間之中忙碌政事,外面劉志突然進來對許延壽說道:“光祿丞,尚書臺有人令你速速前去議事。”
許延壽一聽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一路走著,心中思索著應該是緊急之事。
到了之后,待眾人盡皆來齊,大將軍霍光才開口道:“事情緊急,我接到秘報,劉澤果然密謀造反。
因此前我們提前做好了準備,劉澤回到齊國臨淄之后,密謀起兵,意圖謀殺青州刺史雋不疑,事尚未行,被劉成得知,向雋不疑告發。雋不疑乘其無備,分遣吏役將劉澤及其黨羽捕拿下獲,現在剛過奏報朝廷。思路╭ァんττρs://ωωω.sしzωω.cΘмんττρs://м.sしzωω.cΘмヤ
諸位如何看待?”
這一次,漢昭帝竟然前來了。
畢竟乃是其宗室之事。
御史大夫桑弘羊開口道:“謀逆造反,此乃死罪,應該測查!”
此時車騎將軍金日磾已經病重在家,不能再來參政了。
漢昭帝也嘆息說道:“將劉澤等押解進京,令廷尉審訊此事,所有牽連造反之人,全部給朕徹查!”
這可關乎自己的帝位,漢昭帝雖然年幼,但卻也知道利害。
霍光道:“臣附議陛下之言!”
眾人皆道:“臣等附議!”
漢昭帝點頭道:“此事按照大將軍的指示辦理吧。”
“諾!”眾人紛紛應道。
許延壽來此也就打了個醬油。
倒是議事之后,漢昭帝將許延壽叫住了,開口說道:“瑞侯且慢行。你我二人許久未見,隨朕走走。”
“諾!”許延壽心中思索著這皇帝又有什么幺蛾子,但還是應了下來。
兩人出了尚書臺,漢昭帝對身后的兩個侍從說道:“你二人別跟太近。朕和瑞侯說些話。”
兩侍從分別應道:“諾!”
這才紛紛退后。
漢昭帝目視眾人離開自己約一百米后,這才對許延壽說道:“大將軍曾給朕看過青州刺史雋不疑的秘報,這次謀逆之事,燕王劉旦也參與其中。
若有證據,瑞侯,你覺得如何?”
許延壽心道:“此時車騎將軍金日磾即將過世。霍光、上官桀二人乃是親家,我覺得重要么?”
但是該政治正確的許延壽絕不落下話柄,他態度直白,開口說道:“陛下,亂臣賊子盡皆誅之,這有什么好看待的?”
但是漢昭帝卻幽幽的說道:“瑞侯,可朕不想殺。”
許延壽一聽,心中一驚,瑞侯政治水平提高了!
“陛下為何?”許延壽裝蠢了一次。
漢昭帝道:“如今車騎將軍金日磾病重,大將軍霍光和上官桀二人親密,御史大夫尚不知其態度,丞相田千秋本是因衛太子之事得到先帝賞識方才到了此位置。
且無論如何燕王乃是我兄長,弒殺兄長之名背上,有辱朕的名聲。”
許延壽只能躬身開口道:“陛下此思慮甚為周全。”
漢昭帝卻嘆息說道:“但此事恐怕無法由朕口中說出來啊!”
許延壽此時可算事知道漢昭帝啥意思了,就是向讓自己下次議事的時候,提出不同意見唄。
許延壽知道,這事兒不能拒絕,也拒絕不了。
現在自己的標簽貼的乃是漢昭帝。
而非霍光和其他人。
漢昭帝的吩咐,許延壽也只能照著辦。
許延壽開口說道:“陛下放心,若下次議事,臣定當提出異議。”
漢昭帝點點頭道:“有瑞侯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許延壽思索著此事,估量著此事的風險。
自然,霍光等朝中眾人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威,傾向定然是凡是牽扯造反之事的,最好將其誅殺,就算是燕王是漢武帝的親兒子,在位皇帝的親哥哥也不例外。
若提議放過燕王,恐怕要和朝中的輔政大臣利益集團的觀點相背。
但是作為漢昭帝的親信,眾人自當知道自己的立場肯定是貫徹了漢昭帝的意志,無論此事成功與否,恐怕眾人也不會怎么著自己。
畢竟作為漢昭帝的親信,就因為一個和他們的觀點不一致的情況就想將許延壽搞下去,漢昭帝臉上也沒有光。
其中風險基本很小了。
這也是為什么許延壽答應的那么干脆。
沒多久,劉澤等謀逆造反之人被解壓到了長安,廷尉李仲開始審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