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外環,淵海公園。
賽特不知道近衛局的警察什么時候會到,而且因為這個該死的除夕夜,現在大街上竟然都基本沒人,更不用說過往的車輛了,如果市區說不定還有的話,那么在外環的外圍是絕對沒有這種東西了。
右腿被這支箭矢射中后基本失去了知覺,骨頭應該都快斷了,因為箭頭做過特殊處理,拔出后會帶下這一整塊皮肉,賽特也不敢拔出,他只能跑啊跑啊,以此來躲避敵人的追殺,在路過各個攝像頭的時候他都會張開雙臂招手讓近衛局察覺到他的存在。
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至少敵人還沒有追來。
“啊,抱歉,請問是賽特先生嗎?”
前不久才在宴會廳上聽過的聲音傳來,讓賽特大喜過望地抬頭,看清了那一張在透明兜帽籠罩下露出溫和笑容的臉龐。
“荷...荷魯斯先生?!請救救我,荷魯斯先生,剛剛有一幫恐怖分子襲擊了我的車隊,目前只有我一個人跑出來,荷魯斯先生,請幫幫我!”
賽特在看到拉的時候幾乎是欣喜若狂了,有兄弟會的副會長在這里,基本已經保證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拉撓撓頭,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賽特先生,您能不能在說話之前先稍微觀察一下四周,再用大腦思考現在的處境,我想這樣做以后您說的話大概會比現在靠譜得多。”
賽特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明白拉在說些什么,可是當他再定睛一看,看見了拉右手拿著的那一柄染血鐵鐮,還有如同被絞爛一樣的左手,于是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
他結結巴巴道,心底仍存一絲僥幸:“荷魯斯先生...您,您難道是...”
“唉...沒錯,我是來殺你的,只是剛剛先把鐵騎殺了才趕過來的。”
拉嘆著氣承認道,金眸里閃爍著幽光,他抬起鐮刀,聳了聳肩。
“所以也不必對我用上這些虛假的尊重了,在臨死之前,讓我好好看看你瘋狂的丑態吧。”
得到了拉如此輕易的承認后,賽特忽然覺得這有些不太真實,但作為敘拉古年輕一代最耀眼的幾顆新星,他在臨近死亡的時候也依舊能立刻冷靜下來。
“荷魯斯先生...我現在繼續跑還來得及嗎?”
賽特用手扶著木制的欄桿,微微苦笑了一下。
“當然來得及,你可以盡己所能的去跑,如果你能跑掉,那么恭喜你就活下來了。”
拉理所當然地點頭認可了賽特的說法,他的目光里帶著些許期盼,期盼著他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樂趣,更多能沖淡那一份憤怒的樂趣。
很明顯的,賽特感受到了來自身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少年無窮盡的惡意,哪怕他對自己溫言相向,哪怕他依舊是如此的彬彬有禮。
但就像披上了人皮的惡魔一樣,哪怕外表再怎么光鮮亮麗,也無法改變內在的本質。
“那還是算啦,我想我肯定是跑不掉了。”
賽特有些無力地坐在了地上,感受著雨水吸收著自己的體溫,突然,他肅聲道:“但是,荷魯斯先生,我想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為作為當代敘拉古‘閃耀之星’的七人之一,下一代黑幫教父的傳承者,家族的傳承長子,諾蘭鎮的締造者,天災的見證者,導構教會真理之書管理員的候選者,我,賽特。”
他抬起頭,直視著拉狼狽不堪的模樣,聲音堅定:“即使你能殺死我,即使我對死亡抱有莫大的恐懼和絕對不想死的念頭,可是我絕不會在死亡面前低頭。”
賽特一字一頓地開口,強調著獨屬于他的勇氣與驕傲:“永遠不會!”
拉似是認同地點點頭,也不管地上的積水,坐在了賽特的身旁,無所謂地開口:“要來一根煙嗎?”
語氣親切誠摯的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樣。
賽特望著自己身旁的這個男人,只覺得寒意叢生,連開槍自殺的念頭都沒有了。
見賽特沒有回答,拉也沒再多說,只是從衣兜里拿出一根煙,叼在了嘴上,再用手捂住,用里克的火機將它點燃。
吐出一口淡淡的煙霧后,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賽特,對他說道:“你知道嗎,其實在今天下午之前,我還只是一個貧民窟的死孩子,屬于那種可有可無的,從人間蒸發都不是什么罕見的事,而且還被深藍滿大街追殺。”
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拉繼續說道:“結果在今天下午,我就被兄弟會的會長看上,一把把我給提攜到副會長的位置,你之前是不是在懷疑我副會長的身份。”
賽特的手幾欲放在自己腰間的銃上,又幾欲放下。
“說實話,是有一點,畢竟哪里會有這么亂來的副會長,可是聽你解釋之后,我大概也就明白了,說白了荷魯斯先生你之前就是混在貧民窟里的一個泥腿子吧。”
“正確。”
拉沒有在意賽特對自己的蔑稱,而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獎,繼續說道:“你其實還可以用你擁有的東西跟我交換一下你的 性命,說不定哪一樣東西我特別喜歡,就順手放過了...”
滴滴滴。
滴滴滴。
“抱歉,接個電話。”
對著賽特施以歉意地微笑,拉在拿出手機看到上面的備注時臉色就僵掉了。
“艾路德警官”
可以想象,對方估計已經知道了自己干的蠢事,而且正在瘋狂的勸說自己的同事想要為自己減少刑期。
萬般無奈之下,抱著被臭罵致死的預防和內心的愧疚,拉最終還是點了“接聽”。
“是拉嗎?”
電話那邊傳來的是艾路德的聲音,周圍有刺耳的鳴叫,拉推測那是警車的聲音。
“是的,艾路德警官。”
平靜的應聲之后,拉等待著艾路德的下文。
“身體沒事吧?如果快要崩裂的話,那就把兩種藥劑混合在一起打,一比一的比例,應該還能給你吊著十來分鐘的命。”
拉愣住了,沒想到對方先關心的是自己的身體狀況,握著冰冷的器械,拉抬起頭,合上眼,讓自己的臉頰被雨水沖刷,自心底露出了一絲微笑。
“謝謝艾路德警官,請問還有事情嗎?”
如此平靜的語調,要不是監控上顯示拉真的去大干了一票的話,艾路德都快以為他還在家中坐在椅子上和自己在閑聊呢。
“你清楚殺了他的后果嗎?”
開著警車,艾路德故意又繞了遠路,面對后面同事“你怎么把車開這么慢”的抱怨,艾路德則回答說“路太滑了”。
而不論是遠方的艾路德還是身旁的賽特都能感覺到拉沉默了,許久,他才苦笑著開口:“有一說一,這我倒是真沒有考慮過。”
“那我就告訴你殺了他的后果吧,你會被近衛局抓進去蹲號子,鐵打的無期,甚至在這種緊要關頭,你可能會被執行死刑或者死緩,不存在有任何減刑的可能性,而如果你在近衛局的眼皮子地下殺他的話,近衛局有權力對你就地執行槍決,你會因為這個該死的混蛋斷送自己的生路,你的老師伊倫諾會很傷心,艾拉則會哭得不成樣子。”
說到這里,艾路德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如果你現在把他放跑,我可以幫助掩蓋你所有的直接犯罪證據,最多的最多,你最多也就蹲個幾十年的監獄,我可以用盡各種手段在一年內把你給撈出來,至于為什么我讓你現在放跑他,因為近衛局的無人機已經拍到你們了,但是操縱者似乎還沒有注意到。”
于此同時,賽特也在一旁對他說道:“荷魯斯先生,如果您能在這里放過我,我將在半小時內將名下一半的企業,總計價值超過十億龍門幣的資產全權轉讓給您。”
沒有打斷二人的說話,拉頗有禮貌地聽完一切,待到沒有人再說的時候,他平靜地對著電話那頭說道:“艾路德警官,不管是要把我關進監獄也好,就地槍決也罷,把我的尸體每天掛在龍門市區虐一千遍也可以,想要把我怎樣都好,可是...”
“有些事就是應該做,不管后果如何,你說對嗎?艾路德警官。”
艾路德握著手機的手隱隱用力,讓金屬外殼都開始扭曲,可在沉默之后她無力的松開手機。
嘆息了一聲。
“祝你好運。”
電話便被掛斷了。
拉放下手機,衷心地對艾路德說了一聲:“謝謝。”
“好了,那么讓我們繼續吧,我親愛的賽特先生。”
在剛剛聽到拉的一番話之后,賽特終于忍不住問道:“荷魯斯先生...到底是什么事情讓你對我有這么大的仇恨?”
他隱藏在另一邊的左手已經開始發抖。
是冷的。
但更多的是因為害怕。
畏懼這個龍門少年殺他的決心。
對于貧民窟的泥腿子,有什么比撈十億龍門幣更值得的事了嗎?
“賽特,你有理想...或者說夢想嗎?”
拉將燃盡的煙丟掉,對著賽特問了一個看似和問題毫無關系的問題。
“就像是成為敘拉古的統治者啊...之類的。”
好像生怕賽特不理解似的,拉還為他舉了個例子。
“有的。”
賽特點頭,面色驚詫。
“是什么呢?”
“就是先生你剛剛說的。”
這下子就輪到拉驚訝了,他咧了咧嘴:“你的夢想還真是遠大啊...成為敘拉古的統治者,完成數代人的夢想,我甚至都沒這個膽子去想像...賽特,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嗎?”
“愿聞其詳。”
“我的夢想啊...其實挺簡單的,不管是說起來還是做起來似乎都挺容易的,就只是想看著收養的兩個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看著他們談戀愛,看著他們結婚生子,讓他們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就可以了。”
“一切的苦難與不幸就交給我來承擔,他們只需要負責幸福的那一部分,而我只是簡單地看著就足以感到莫大的滿 足啦。”
拉說著說著,聲音也似乎變得沙啞了。
“可是...”
他的聲音疑惑起來。
“為什么我就連這么簡單普通而平凡的愿望都無法完成呢?”
“你能為我解答嗎?”
拉看向身旁的賽特,沙啞又深邃的說著:“你記得嗎,在一個月前的下午,你隨口讓鐵騎殺死了一個貧民窟的感染者女孩...不,你大概是不記得了吧。”
暴雨依舊,而即使是如此冰冷而厚重的雨幕也依舊不能掩蓋賽特心中的荒謬之情。
就因為一個感染者?
一個貧民窟感染者?
區區一個貧民窟的感染者?!
他就要殺我?!
憑什么?!憑什么?!
少年站了起來,右手拎起放在地上的鐮刀,而左手掐住賽特的喉嚨,無視傳來的鉆心疼痛,把他緩緩地提起,平靜地對著他說:“也許那對你來說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畢竟你是有著這么多頭銜與冠冕加身的敘拉古偉大新秀,將來要成為統治者的男人,區區一個貧民窟的感染者女孩又算得了什么呢,恐怕就連舔你腳尖前面的泥土的資格都沒有吧。”
“別動!”
“不準動!把人質放下!”
“立刻舉起雙手,否則近衛局將有權利對你進行就地槍決!”
一圈來自近衛局的正義警察把拉給包圍了起來,數十束燈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們舉著銃械對著拉,口中大喊要讓拉投降的口號。
賽特的面色變得狂喜起來,可是隨著拉左手越來越用力,他的臉色先是變成代表喜悅的紅,但只是瞬間就化為了青紫相間。
“可是你知道嗎?”
拉依舊是緩緩地敘說著,就好像自己的背后空無一人。
“她對于我來說無異于整個世界,是存活的意義,但是...”
龍門人對著賽特開始嘶聲咆哮,唾沫飛濺,就連包圍他的近衛局警察們都能聽出這個拿著鐮刀的少年的絕望與憤怒,一時間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人質。
“他媽的!你這個——狗雜種!你他媽的竟敢殺了她!我問你——!你為什么敢殺她?!是誰給你的這種權利?!說話啊!老子問你,你他媽的怎么有膽子動她?!”
少年仿佛要將自己的喉嚨摧殘成一團無用的廢紙,他的眼角發紅,聲嘶力竭地對著面前這個該死的垃圾敗類咆哮著,傾盡他一切的不甘心。
呼吸困難的賽特看著眼前帶給自己恐懼的死神,居然露出這樣不堪的狼狽模樣,不禁勾起了嘴角,用盡全力噴了一口口水在拉的臉上,譏諷地對著他說出兩個字。
‘廢物。’
于是,少年的咆哮停止了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眸,看向自己身前費盡全力掙扎的賽特,用撕裂的不成樣子的聲音對他輕聲說道:“你殺了她,所以我就要殺了你。”
“就這么簡單。”
好像是宣泄完了似的,少年的嘴角又重新出現了沒有溫度的微笑。
“不論你的情緒,也不論你的言語,你所做的一切對我來說也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只需要殺了你。”
“僅此而已。”
他說。
“這便是對你的...”
鐵鐮劃過冰冷的弧光,照亮了天穹的漆黑,撕裂了聚積的烏云,最后鐫刻出了少年那一對以憤怒為柴的金黃眸子。
“——審判!”
頭顱歪倒,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了好幾圈,遠方降落下一道宏偉的電光,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余光也足以照亮他臉上那一份由驚恐、譏諷、不屑還有難以置信混合而成的絕妙表情。
這便是對拉最大的慰藉了。
待到一切都結束之后,在由雨構成的萬般寂靜之中。
龍門的少年先是甩開鐵鐮,然后用顫抖的手拿著火機,為自己點上了一根煙,有淡淡的煙霧飄起,掩蓋了他不知是欣喜還是愉快的面容。
他有些疑惑地轉過頭,看著這些拿著銃械包圍著自己的近衛局警察們,微微低頭,誠懇地詢問道。
“抱歉,警察先生們,我沒聽清,請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