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變成了一灘爛泥,不知從哪里涌出的液體,稀釋著他的肉體,又像是清水放多了的面團,成了一灘糊糊。
他的骨骼,內臟,皮膚,通通開始融化,順著機械師藍色工作服的縫隙流到了銀白色地板上。
仔細看,可以看到液體本就透明,只是其中充斥著無數細小的肉色顆粒,正是它們聚在一起運動,就像是一個龐大的原蟲族群。
像是有意識般,液體開始聚攏,憑空升起一根表面漣漪的柱子,大概有半米高度。
許言后退兩步,保持著人類的視線,看著柱子慢慢凝固,塑型,定格,最終化作了一尊與“啟發者”別無二致的雕像。
神靈的雕像。
不同的是,這尊半米高的雕像表面很柔軟,像是人類的皮膚,他甚至看到了一些毛孔,指甲,紋路。
臉部的樣貌也不再是模糊不清,而是換成了k的樣子,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垂首低目,慈憐的目光中隱含著悲苦,栩栩如生。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這就是你原本的目光嗎?”
許言搖了搖頭,在他的記憶里,k的笑容似乎永遠不帶笑意,k的目光似乎永遠有著明晃晃刀子一般的自信與從容。
此時這樣一副“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見。
沉默片刻,許言手指輕動,一旁的機械手臂自架子上取來了一塊實驗墊布,撕扯黏合成了一個半米長的黃色裹尸袋。
接著,機械手臂小心抬起那尊肉體雕像,輕輕放進了袋子,將口子以高溫黏合封死。
做好這一切后,許言突然笑了一聲,嘴角上揚,眼中卻看不出多少笑意:
“我差點以為你是一群蟲子的集合體,神也太不雅觀了吧,怪不得你喜歡與人型生命體交流。”
自言自語沖淡了實驗室的沉重氣氛,許言收斂笑容,抬頭吸氣,藍色投影轟然破碎。
緊跟著,實驗室的一根水管突然自動打開,黑沙伴隨著水流溢出水槽,緩慢流動到地板上,一波波亮光在黑沙上流轉,頻率越來越慢,同時也意味著支持這些納米材料的能量也越來越少。
許言原來的能量核心不足以支持身軀解體后再次重組,所以只能像一堆沙子撒在地上。
這時,他看向了另一條機械臂,爪鉗間夾著一顆丑陋的紅色肉球。
“執事?好名字,就是忍不住讓人多想這是個什么鬼東西。”
機械手臂騰挪,夾著表面布滿血絲與筋脈的肉球靠近地板,然后扔了下去。
肉球像撒尿牛丸一樣彈跳幾下,越來越多的黑沙沾染到了上面,表面流轉的漣漪也越來越快,最后這些納米材料匯聚,根根結構條重塑,重新組合成了一臺月球警衛。
咔嚓!
許言睜開眼睛,眸子的顏色由紅轉藍,試著動了動新身體,舉手投足間再也沒有了無力的虛弱感。
相反,他感覺到胸口的位置有些顫動,乒乓球大小的“執事”正安放在那里,每一次搏動的幅度很小,卻仿佛蘊含著強大無底的力量。
與此同時,“執事”內部的兩份星圖也被他找到,并仔細檢查,拷貝到了記憶之中。
如他所感覺到的那般,“執事”并不是單純的肉球,更像是一種被人設計好的,以碳基生命形式存在的造物。
除了兩份星圖,其中還記錄著大量無法理解的數據,像一本被撕碎的書籍,無法拼湊出內容。
“這也是一份契約?”許言回憶著k的留言。
這時,他突然回過神,被什么打斷了思索,下意識扭頭看向左手邊的方向。
“這么快?”
話音落下,許言提起黃色裹尸袋,快步來到冷凍艙前,猶豫了一下,將那副刻有李查德名字的眼鏡拿起疊好。
隨后又從架子上取出一根密封試管,將冷凍艙中k殘留下的液體收集起來,與金絲圓片眼鏡一同收進后背,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封閉通道中,五位泰克工業高層沉默地杵在原地閉目養神,像是五尊蠟像。
不知過了多久,五人睜開眼睛,聽到了前方的金屬閘門響起咯吱咯吱的響動,互相對視了一眼。
隨后就見厚重的閘門表面開裂,仿佛內部正在發生著某種破壞,鐵灰色的金屬逐漸變成了模糊的毛玻璃,被一道黑影砸碎,露出一個出口。
玻璃渣灑落一地,五人快步上前,越過出口來到了通道外面,四處打量之下卻不見半個人影,只有十數臺倒地的月球警衛正閃著火花。
突然,為首的男人感覺脖頸一涼,就像有匕首靠近,被第六感察覺。
他眉心一皺,瞬間轉身,可背后卻空空如也,只有其余四人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他們對我們沒興趣,走,找到k先生的尸體!”
男人率先轉身,熟稔地分辨著道路,帶領其余四人朝著一號實驗分部趕去。
五人走后,通道中恢復寂靜,這里的畫面并沒有傳遞出去,早在閘門發生變化之時,某間辦公室就已經被人為切斷了電路。
辦公室中漆黑一片,坎貝爾身前的屏幕熄滅,只有手邊的雪茄還有著一絲光亮。
他試圖通過隨身終端聯系典獄長,但這里不僅電路被切斷,連通訊也被瞬間屏蔽,大門鎖死。
坎貝爾很快恢復冷靜,在黑暗中摸索著苦薄荷味的雪茄,深吸一口,然后瞇著眼睛,拉開抽屜,拿出了一支爆能手槍,后退到了墻邊。
然而,當他的手觸碰到墻壁時,整個人愣了下神,原本的恒溫墻壁模塊即便失去電量供應,也不該這么快降溫到冰冷的地步。
‘這種感覺…像是光滑的玻璃。’
坎貝爾心里想著,同時脖頸感覺到一絲涼意。
房間中,六一將床頭邊的桌子硬從墻壁上拽了下來,猛的朝前甩去。
又伴隨著一聲脆響,金屬制成的桌子驟然如水晶般炸裂,鋒利的碎片煙花般爆開。
后空翻的腳步還未站穩,六一睜眼看著身前空空蕩蕩,卻莫名被一股力量踹在了胸口,踉蹌著倒退,被琥珀攙扶住。
一縷縷涼意環繞在周身,六一與琥珀不停地打量,試圖尋找出一抹敵人的影子。
“我好像能看到一點,但他們好像無處不在。”琥珀冷靜地說道。
二人背靠著背,腳下邁著碎步,跟隨著那一縷縷涼意轉圈。
突然,其中一股涼意猛然強烈,徑直沖來,六一手格擋,一拳揮出,卻脫力打了個空。
就在這時,那股涼意急剎車停了下來,停在了她的面前,似乎觀察了起來。
咕嚕…
六一咽了下口水,一臉懵逼地防備著,但卻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這時,房間的電子門側滑打開,像是被驚擾的魚缸,剛剛安穩一些的房間再次充斥著狂亂的冷流。
“老許!”
許言微微點頭,邁步走進房間,將手中的黃色裹尸袋提了提,同樣冰冷的藍色機械眸子橫掃,腦海中顯出了數道詭異的人影。
“約定。”他吐出兩個字。
空氣瞬息間安靜下來,房門關閉,中間的空地上出現了六道水晶般的虛幻人影,所在之處扭曲著光線,散射出五彩斑斕。
“守望者?”許言率先問道。
“k先生?”對方反問,瞥了一眼裹尸袋,“的繼承者?”
許言心里眉頭微蹙,對方的聲音刺耳難聽,像是摩擦聲,且語氣中夾雜著隱忍的沖動、暴力與恨意。
大概率是水晶化對心智產生的影響…他默默想到,緩步上前,將裹尸袋放到了對方腳下。
“按照約定,k的遺體,交付給你們。”
“守望者”六人相互對視一眼,為首一位分辨不出性別的成員點了點頭,沉默許久,艱難地保持著理智,開口道:
“謝謝,那顆星球的星圖坐標…”
“我不需要這個。”許言搖頭打斷,“我想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都可以。”似乎是出于對k信任,為首的成員沒有猶豫得答應下來。
聽到這話,許言心里松了口氣,起碼對方還算好說話。
于是在思慮了交談的語言藝術后,問出了第一個包涵較廣,可以牽扯到更多方面的問題:
“你們為什么會被流放?”
話音剛落,許言看到對方虛幻的身影出現了波動,似乎掙扎在實體與幻影之間。
“我們失敗了,執行獵人計劃的兄弟全軍覆沒,我們打開了禁室,放出了伊甸之蛇。”
我問得這么籠統,你倒是答得也很籠統…許言跟著問道:
“五個世紀之前?”
“五個世紀之前。”
果然…許言暗道一聲,同時惦記著k的提醒:伊甸之蛇還活著。
“禁室是哪里,伊甸之蛇又是什么,結果呢?”
為首的成員臉色忽然扭曲,頭顱抽搐了兩下,答道:
“禁室是月球,月球監獄的前身,我們被流放時,月球監獄正式立項。”
“伊甸之蛇…伊甸之蛇…是議員,是不在歷史記錄中的議員。”
“結果…結果…”
似乎觸碰了久遠的回憶,為首的成員平白念叨了兩句。
“逃向了藍星,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失,剩余全隊禁閉,議會消滅了它們。”
“消滅了它們?”許言語氣頓時重了一點。
“不然呢?它們不會放過任何活物的。”
這和k的遺言相反…許言琢磨著,但他還是傾向于k的說法。
想到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味:“你們打開了禁室?”
“是…是…是我們,我們打開了禁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