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號旗艦,充滿朦朧色彩的艦長臥室內。
許言靠著枕頭,一言不發地望著前面的墻壁,懸空架上擺放著四五張相框,安放著泛黃的紙質照片。
照片上的人影無一例外都是喬治艦長,只是過于年輕,有的是獨照,有的是一家三口,有的僅剩他與一個孩子。
以喬治艦長的年紀,在他年輕的時候,“最先進”的老式相機還沒有退出大眾視野,那時候人們使用相機拍照,無非也是追求一股復古的風潮。
這樣的潮流風向彌漫在年輕群體當中,而那時喬治艦長的肩章,只有一副未閉合的三角圖案,并未見三顆金閃閃的太陽。
那時他只是一位最普通的泰克工業員工,只有一副三角圖案,興許只是地勤,連登艦的資格也沒有。
看了許久,許言閉上雙眼,將屬于這位老人的破碎記憶放置腦后,雙手交叉攏在胸口,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享受著肺部膨脹又收縮的快感。
這是屬于人類的感覺,是他丟失已久,感到陌生,又十分不愿脫離的感覺。
胸口不斷的隆起又平縮,這場關于安逸的戰斗持續了十幾個回合,理智再次沖上高地,趕走了囂張叫嚷的沉迷。
許言睜開眼睛,拉扯了一下毯子,直接平躺到床上,然后翻了個身,側著身子發起了呆。
他的床安放在臥室角落,此時面對的方向并非墻壁,而是一面特殊材料的玻璃窗。
巨大的艦窗透徹無瑕,一顆恒星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以其自然霸主的身份,驅逐著臥室里雜七雜八的色彩。
許言很少眨眼,沉默許久,直至緩慢航行的星海號收起太陽帆,從這顆即將死去的恒星上,吸取了最后一點能量,他這才回過神,起身掀開毯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輕微喘息兩下,他再次扭頭看向窗外,這顆光芒暗淡的恒星已經很老了,用不了多久,它就會開始膨脹,直至吞噬掉整個星系。
也是因為如此,星海號才敢靠得這么近,像是一位欺負老人的孩童。
“咳咳!咳咳!”
許言握拳輕捂嘴巴,搖了搖頭,喬治艦長的身體也已經很老了,親身體驗證明,這位艦長有著很嚴重的健康危機。
耽擱了些許,許言起身下床,撫平褲腿,從衣架上拿起制服,一絲不茍地穿到身上。
如果沒記錯的話,喬治艦長是一位強迫癥加完美主義者,所以為了不露出馬腳,他需要注意每個細節。
對著鏡子整理好領口與肩章,許言看著蒼老的“自己”,將向上的嘴臉拉了回來,目光逐漸銳利。
然后他打開房門,穿過幾條通道,越過艦橋后部,來到了星海號的指揮室。
“艦長。”
“艦長。”
“嗯。”
許言輕輕點頭,揮手示意各自繼續,不用理會他的到來。
寬闊的指揮室中人來人往,許言邁步走向總控臺,站定到不遠處,背著手靜靜沉思。
以藍星時間刻度計算,今天是星海號航行的第十二天,這艘目的未知的旗艦經過幾次躍遷,早已遠離太陽系。
而經過這段時間,許言也完全清楚該如何扮演喬治艦長,并掩飾的很好。
但他還是沒有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個原理,他有一個猜測,那就是自己正在經歷喬治艦長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也就是當年艦船失蹤的變故。
未知的好奇確實誘人,可六一的安危也確實重要,但他始終沒有找到離開的辦法,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繼續扮演喬治艦長,清掃這段秘密上的塵土。
“興許,這就是水晶生命體所記載的信息。”他默默想到,既然自己有這樣的變化,那六一的處境應該不會太壞,或許二人能在這里相遇也說不定。
“艦長,太陽帆收束完畢,亞光速航行五個節點,能在預定時間內趕到星門。”
許言目不斜視地看著艦船外的恒星,輕輕點頭:
“出發。”
隨著的他的指令下達,星海號旗艦的窗體快速落下,那顆老去恒星的光芒也被擋在了外面。
嗡嗡嗡…
指揮室輕微晃動,但很快平復,整艘艦船進入了高速航行。
這時,許言深吸口氣,坐到了主控臺的一張椅子上,看著身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以及交錯重疊的投影,無奈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以來,為了找到離開的辦法,許言嘗試過各種途徑,其中就包括復原喬治艦長支離破碎的記憶,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還是無法窺探其一生的經歷。
不過,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卻讓許言哭笑不得。
那就是,喬治艦長關于這次航行的記憶是完整的。
但許言卻并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地在哪,甚至不清楚航線該如何制定,這意味著,喬治艦長本人,也同樣面對的是一趟未知的行程。
這點在航線問題上得到了印證,自從星海號出發,一路上許言并未下達航線指令,但星海號卻總是能接收到來自藍星方向的跨星域加密通訊。
諸多跡象都表明,這是一趟秘密航行,一趟連艦長以及船員都不知內幕的秘密行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指揮室的船員們目光謹慎,一邊調整航行速度,一邊疑惑艦長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經常一言不發是老樣子,但眉頭緊鎖卻并不多見。
“艦長,星門到達,是否需要就地補給?”
伴隨著下屬的詢問,星海號速度降緩,窗體上升,一道圓形金屬巨構出現所有人眼前。
星門!
許言遙望著這座巨型建筑,心中震撼,朦朧的白光構成一道扭曲的厚膜,似乎通向未知的宇宙深處。
遠處不斷有形態各異的艦船趕來,也有無數艦船正從星門中穿透而出,趕向遠方。
這直徑怕是能趕上一顆行星?許言心里想著,很快回過神,看向總控臺的屏幕,搖了搖頭:
“不用,按照星圖預定航線,立刻出發!”
星海號再次啟動,朝著星門方向行進,快要靠近的時候,一道朦朧的白光自星門圓環主體掃來,確定了艦船來源,傳遞了允許通行的許可。
許言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瞇著眼睛,看著不斷靠近的星門,對此表現出習以為常。
星門這種天體建筑,是按照銀河公約的某項條款,由不同文明種族聯合建立,意在溝通相距甚遠的地區。
按照他擁有議員權限后知曉的信息,每當有符合實力資格的文明加入銀河公約,并承諾遵守協定,便有權免費使用星門。
當然,維護替換等資源耗費,也需要共同承擔。
而根據先知曾透露過的言語,這種公約形態的組織形式,幾乎是每個星系都有的。
當時先知還說了一大堆難懂的解釋詞語,許言聽不太明白,但也能理解什么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思慮至此,星海號終于靠近星門,艦船窗體再次下降,以免外面的景象會對肉眼感官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艦船開始震動,許言偷偷地握緊扶手,看著屏幕上瘋狂變動的數據,感受著艦內似乎有些凝固的空氣。
星海號無需補給,即刻出發,這既是加密通訊的指令,也是許言很愿意看到的情況。
他不想在這個地方,耽擱太長時間。
某片未知星域,破損的恒星系內,空間亂流不時吞噬粉碎游蕩的小天體。
恒星暗淡無力,散發著最后一點光熱,盡量照顧到這里僅存的幾顆軌道行星。
突然,極遠出飛來一道肉眼可見的光線,瞬息之間來到一處空當的地域。
緊接著,更多的光線紛至而來,在同一處停下步伐,像3D打印一樣,一眨眼的功夫便勾勒出星海號的形象。
速度之快像是憑空出現,又像是從空間縫隙直接鉆了出來。
指揮室中,許言睜開眼睛,起身望向前方,透過升起的窗體,看到一個殘破、荒涼、沒有絲毫生氣的星系。
“暫無生命跡象,暫無劇烈天體運動,情況穩定,適合偵查航行…”
下屬一絲不茍地報告著數據,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訓練有素的他們啞口無言,突然沒了動靜。
只見星海號周圍滿是破碎的天體,形成了一條儀器近乎無法檢測到邊際超級小行星帶。
而在更遠的前面,則靜靜“漂浮”兩顆僅存的行星。
它們的軌道極其怪異,以不符合常理認知的方式,共用一條軌道,環繞著快要死去的太陽。
而兩顆行星糾纏在一起,距離極近,像是快要貼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不知為什么可以穩定運行的雙行星自轉系統。
就好像,月球與藍星的距離無限拉近,然后月球膨脹到與藍星同等體積,二者共同自轉。
這簡直超出這些優秀船員們的認知,無論是課本上知識,還是多年的航行經驗,都在心里吶喊:
這不可能!
哪怕是月球如此靠近藍星,也會被引力拉扯成碎片,更不要說是兩顆體積不遜于藍星的行星,距離如此至今還能保持穩定,這直接違背物理法則!
指揮室的氣氛一時死寂,許言沉默許久,看向了總控臺上,穿越星門時,藍星方向定時發送的最后一條指令。
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