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到達榆社縣境內后,第一件事就是稍微整頓了兵馬,撤換傷員、把老卒與新卒合編。
他在上黨郡一共放置了三萬兵力。
上黨郡其實是古稱,宋代以后就沒再用這個地名了,楚朝劃分為不同的州府。
它是由群山包圍起來的一塊高地,東依太行山、西依太岳山,境內主要有長治盆地、晉城盆地。
依王笑原來的計劃,兩萬多的主力擺在榆社正面,其余小股部隊散在群山之間迂回包抄,把清軍拖死在上黨這一塊。
但眼下他打算把主力撤回山東。
山東被偷襲這件事王笑并沒有告訴士卒,以免留在山西的將士被影響軍心。
他軍法嚴苛,絕大部分將領都老老實實地聽調,只有牛老二在演兵之后跑來委委屈屈地伸冤,說自己被廖行良誤診了。
“沒有誤診。”王笑聽了,隨口回答道:“廖醫官給你開刀時我也看了,你膀胱衰竭得挺嚴重的。”
牛老二這‘膀胱將軍’的名號從此不徑而走…
這大概算是楚軍士氣的一個縮影,這些將士經過長期的訓練毫不畏戰。再加上賞罰分明,更有‘聞戰欣喜’的氛圍…
整編之后,王笑又做了一個小小的軍政改革。
他把楚軍早兩年就有的‘將兵分離制度’又推進了一步,把所有將軍的親兵合編,以后每個將領的親衛也由帥府統一派遣,更加禁絕了將領擁兵自重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又在軍中設立了一個士卒委員會,成員由士卒推選,負責監督伙食、兵餉等。并禁止將領打罵士卒、無故加罰…
這種改編雖還只在入晉的兵馬中進行,算是一個小小的嘗試。
但不少人卻也看得出來,王笑是在防止北楚軍方中出現軍閥,連帶著軍閥習氣的苗頭也要掐掉。
事實上,這支兵馬里軍閥習氣最重的就是總兵官秦小竺將軍…
“娘希匹也不能罵?賊殺才還能罵嗎?我要是罵了,他們會不會舉報我啊?”
待看到王笑新添的各項紀律,秦小竺捧著軍紀冊子就很不開心。
“那也不至于,自己罵一罵也是可以的,但你不能在士卒沒違紀的情況下隨意打打他們。”王笑道:“你平時行事就風風火火的,這次要以身作則,不可有吆五喝六的樣子。”
“哼。”
“你是我的夫人,你帶個好頭,上行下效,這種舊習氣就能改觀不少。”
秦小竺聽了前面一句就開心不少。
換成平時,她都就已經被王笑哄得眉開眼笑了,此時卻又是瞪了坐在王笑另一邊的唐芊芊一眼。
“哼。”
本來,秦小竺練了一支新軍,又帶著新軍出來接應王笑,正是躊躇滿志。
沒想到這次唐芊芊也來了,于是她頗有些不爽。
第一天晚上,她就躲在自己帳里,等著王笑來找自己,打算給唐芊芊一個下馬威。
沒想到唐芊芊派艾勝楠給她傳了一句話——“你要是不過來,我就和笑郎單獨呆著。”
秦小竺一想,那哪成啊?
只好又趕緊跑來和他們一塊呆著。
她卻不認為自己被唐芊芊拿捏住了,只認為自己沒讓唐芊芊得逞。
她們倆一個心思簡單、一個把握著分寸,平素相處雖然還會斗嘴,在王笑看來已經是足夠和睦了。
唐芊芊被‘哼’了一聲也不生氣,只拿逗小姑娘的眼神看秦小竺,帶著些許戲弄的笑意。
“你笑什么笑?肯定就是你讓王笑整這一出,專門針對我。”
“我就是在針對你,往后我還要監督你,如何?”
秦小竺又哼了一聲,懶得和唐芊芊斗嘴,轉過頭不理她。
唐芊芊正看著地圖,沉吟著對王笑道:“看來博洛一時半會是不敢來決戰了,他暫時只有兩萬輕騎追擊過來,兵力不占優勢,又怕中你的埋伏,不敢冒進。”
王笑微微笑了笑,道:“曹操那句話怎么說的?我想和他決戰,他才有機會跟我打。”
秦小竺顯然是不知道的。
唐芊芊道:“戰與不戰,皆在于我,非在賊也。”
“不錯。”王笑道:“我給過博洛機會,他不打就算了…既然整編好了,你們先回山東吧。”
秦小竺每次聽到這事都有點不情愿,道:“王笑,你可是答應過我的,打仗帶著我一起的。”
“對啊,我在西線,你在東線,我們夫妻同心一起狠狠殲滅來犯之敵。”
“不要。”
別人領了軍令不敢吭聲,秦小竺卻敢和王笑撒嬌。
她倒是真想了一個辦法,手指在地圖上一劃,道:“這樣吧,讓那誰在山西守著…”
她下巴一揚,表示‘那誰’就是唐芊芊。
接著秦小竺又道:“我們只要帶數千兵力回守山東,把你的名號一擺,兩淮那邊的廢物先就被你嚇住,我們再一起剁碎了孫仲德這狗東西,怎么樣?
還有,你也不用擔心那誰,山西本就是她的地盤,我們再借兵兩萬給她,她守不了半年,守一兩月等我們回援總是可以的。”
王笑搖了搖頭。
“江北十萬兵力,豈能被我一人嚇退?我又不是張飛,能喝斷當陽橋。而且,讓芊芊統領這些兵馬,名不正言不順,必然指揮不利。這種游擊戰術,我親自來比較好。”
秦小竺雖然有些不爽唐芊芊,對其能力還是服氣的,蠻不情愿道:“她指揮和我指揮有什么不一樣?她鬼主意還多…”
唐芊芊輕笑道:“那自是不同的,在別人眼里,你是靖安王府名正言順的側妃,我是笑郎的外室。一個瑞朝人,如何指揮楚朝大軍?”
秦小竺就是想要自己和王笑一路,讓唐芊芊單獨一路,但此時一聽,倒也覺得唐芊芊說的有道理。
但這‘外室’二字入耳,她轉頭看了唐芊芊一眼,又覺不忍落。
秦小竺自己也喜歡漂亮姑娘,知道這兩年唐芊芊雖身在瑞朝,卻也好幾次給王笑解了難題,京畿之戰、黃河水患、山西之戰等事情都出力良多…
如今別人都有名份,唯獨她沒有…
——哼,你要是愿意叫淳寧一聲‘姐姐’,我們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這邊正有些可憐她吧,唐芊芊又道:“笑郎的意思也簡單的,我們倆能力弱些的走一路,山東有周眉那丫頭坐鎮,我們去給她撐撐場面…”
“不許你叫淳寧名諱,笑郎你也不許叫。”
“我偏要叫,你待如何?”
秦小竺拿唐芊芊沒辦法,這天到最后也只能在睡覺時緊緊抱住王笑,試圖不讓另一邊的唐芊芊抱他。
王笑也不是沒被兩個女孩子壓在身上過,之前從來不覺得重。如今分明是一樣的重量,他卻覺得有些吃不消,也不知是為什么…
楚軍整編好之后,王笑便派人到清軍營前搦戰。
但博洛也是用兵老道,又吸取前人的教訓,堅守不出,只等后續的大軍趕來。
楚軍于是遠遠地大罵他是懦夫。
越是如此,博洛越是按兵不動。
這日并無戰火,到了次日,博洛登上戰臺,拿千里鏡遠遠望去,只見楚軍營中似有動靜。
他忙廣布探馬打探消息。
及到傍晚,探馬回報。
“報!王笑撤了!”
“撤了?”
“是,奴才觀楚軍有兩萬人向東南方向撤離,腳程很快,大概能日行七十余里。”
博洛大異,又問道:“確定是王笑?”
“是,奴才登到高處看了,看到王笑帥旗…端重郡王,榆社還有一支數千人的楚軍小股兵力,是否吃掉他們?”
“此事蹊蹺,先探查清楚再說。”
博洛依然皺眉不已,有些不得其解,喃喃道:“王笑竟是撤了,不應該啊…”
這天夜里,有百余騎快馬狂奔而來,匯入兵營。
來者是尼雅哈。
“攝政王讓我來告訴端重郡王一件秘事。”尼雅哈進了帳,徑直開口道:“之前為了不走漏風聲,此事攝政王瞞過了所有人。但如今已不要緊了,事將成…王笑必要覆滅。”
博洛眉頭一動,有些驚喜。
“快說。”
尼雅哈不急著說,先讓博洛屏退左右,方才開口道:“攝政王對端重郡王的表現很滿意,這次派你進軍山西,不求速勝,只求你能拖住王笑。”
博洛隱有些不安,道:“別賣關子,快說。”
“早在去年,攝政王已秘令天佑軍在旅順口造船,就是為了如今偷襲山東腹地…”
尼雅哈以一種神秘的語氣緩緩說起來。
這事他也是兩天前才知道的,可見多爾袞埋得有多深。
“…算時間,孫仲德的艦隊馬上要到登州了。”
尼雅哈把多爾袞的計劃說完,臉上也有些嘆服之色。
“論打仗,能有如此眼界者,當屬我大清太宗皇帝,平蒙古、朝鮮,滅東江鎮、消耗楚朝,步步都可謂高瞻遠矚。王笑不過學先帝一點皮毛,去年才勝了諸王。如今攝政王之韜略,可謂得先帝真傳…”
博洛一直沒說話。
尼雅哈又侃侃而談道:“想必過一陣子,王笑就要收到山東大亂的消息,也不知他會怎樣措手不及,他麾下兵卒家小多在山東,聽說后方出了亂子,軍心必亂。
到時他的出路無非兩條,回師山東、或尋求與你決戰。若是前者,你可趁他退兵之際,追擊埋伏,讓他土崩瓦解;若是后者,你只需繼續拖住他,等其他路兵馬踏平山東,前后夾擊王笑…”
博洛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沉思起來。
“怎么了?”尼雅哈問道。
“王笑已經退兵了。”
尼雅哈笑問道:“退到哪里?”
“還不知道…”
尼雅哈看著博洛的神情,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下來。
“你是說,王笑的主力退回山東了?”
博洛緩緩道:“他太奇怪了…我一直想不通為何我會判斷錯他的行事路線…原來是這樣…”
忽然,“嘭!”的一聲,博洛一拳敲在桌案上,將桌板都敲出一個洞來。
“攝政王該早點告訴我的!”
尼雅哈一驚,道:“若早告訴你,難免會讓王笑根據你的打法察覺出問題來,何況現在也不晚,孫仲德行事陷秘,王笑未必就是得到了消息…也許,他只是退到了山林里…”
“他有兩萬余人怎么會退?必是知道了消息!只有這樣一切才解釋得通!”
博洛氣得又是一腳踹翻了桌案,沙盤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該死!我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博洛知道,如果這幾天全力進攻王笑,只要把對方拖住,等到大軍合圍,自己就能完全占據主動權。到時王笑軍心不穩,勝機極大。
這樣的好機會,竟然錯過了。
他不敢怪多爾袞,想到火大處,只好恨聲道:“孫仲德誤我大事,其罪當斬!”
尼雅哈卻更冷靜些,低頭沉吟起來。
——博洛竟這么熱忱忠心嗎?非但不避戰,還為國事急成這個樣子?搞得自己都有點羞愧了。
“端重郡王,你先冷靜。雖未必就是王笑已得到消息,但也并非沒有這種可能…不過不要緊,天佑軍的艦隊馬上就要到登州,他就算得到消息又能如何?我們實力擺在這里,優勢擺在這里,勝局已定。”
博洛踱了幾步,平息下來,問道:“依你之見又如何?”
尼雅哈道:“宜多派探馬確定王笑是真撤還是假撤。若是假撤,那便是他并未得到消息,我們繼續拖住他便是;若是真撤,我們當盡快行軍,既可追擊王笑,又可出兵太行陘,之后從西面進攻其腹地,或從后方攻打德州…怎么看都是必勝之局。”
博洛點了點頭。
他知道,勝利已經越來越靠近大清這邊了…在自己連接受挫的情況下。
換言之,這一仗主要贏在多爾袞。
——但沒關系,多爾袞的功勞威望越高,往后對自己自己越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