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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兩個官

  山東,東昌府,冠縣。

  冠縣位于山東的西北,論地勢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但如果翻開地圖,在太行八陘第四陘的滏口陘與濟南之間劃一條線,冠縣正處在中心點…

  冠縣的縣令叫石嘉實,這日早早就來到了縣衙。

  “石大人,今日又這么早來了?”

  說話的是縣丞,名叫魏幾悅。

  魏幾悅年紀不大,不過三十余歲。值得一提的是,他并非科舉出仕,而是最早一批通過公務考試的,因頗有功勞,被升過冠縣縣丞。

  此時魏幾悅語氣里帶著些若有若無的調侃意味,石嘉實聽了就有些不悅,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一副憋著氣的樣子…

  這縣里的公務,石嘉實平時都是不太管的。倒不是被架空了,而是石嘉實愛好推牌九,又因魏幾悅勤于任事。

  但前幾天聽了平陰縣令楊啟豐被斬首之事,石嘉實就馬上警覺起來,一改常態,異常勤勉起來。

  “石大人可要了解一下縣里的事務?”魏幾悅又問道,表情雖有些取笑,眼神倒還誠懇。

  石嘉實擺了擺手,腳步飛快出了堂,這才大口大呼地呼吸。

  他本就看不上魏幾悅這種偏門出身的,但漸漸的,他看不起魏幾悅的原因也變了,甚至看不看得起也不重要了,他只想離魏幾悅遠一點。

  因為魏幾悅這人有個怪癖…不洗腳。

  他認為‘每洗則失財敗事’,據說數年才洗一次腳。

  石嘉實受不了這個氣味,連在前堂里呆得也覺不自在。

  但魏幾悅這人除了腳臭、出身不好、其貌不揚、沒有禮數…這些缺點,施政卻是一把好手,把冠縣治理得井井有條,還懂得分潤功績,從不獨攬功勞。

  冠縣的民生、政績、刑律等都頗為不錯,讓人挑不出錯處,因此這方面石嘉實是不怕的,只怕讓靖安王捉到自己怠政之事。

  這些日子,每想到靖安王神出鬼沒地在各縣溜達,石嘉實都夜不能寐。

  晚上睡不著,白天就困得很,于是他不知不覺趴在公案上睡著了。

  夢里,魏幾悅正在向靖安王告狀。

  “靖安王,石嘉實什么事都沒干,冠縣都是我在治理的,把石嘉實斬了嗎…”

  “魏幾悅,你個臭腳鱉孫…”

  正夢著,迷迷糊糊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石嘉實駭了一跳,一回頭,見一個雜役,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縣太爺,有人擊鼓鳴冤…”

  “讓魏縣丞去審不就好了?”

  “因縣太爺今天在衙上,故而魏縣丞派小的…”

  “閉嘴,你給本官記住,本官每天都在這里。”

  石嘉實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這才緩緩向公堂走去。

  魏幾悅已經把案子審得差不多了。

  今日這案子卻是一間酒樓老板告狀一個年輕人。

  這酒樓老板自說有一腔熱忱,很是崇拜刺殺漢奸王樺臣的義士蘇簡,而那年輕人則以蘇簡之名招搖撞騙,在他家里大吃大喝了好幾天…

  這案子證據確鑿,魏幾悅把那年輕人判去做修黃河的役夫,以工錢賠酒樓老板的損失。

  石嘉實心里暗罵這魏幾悅都有主張了還把自己叫過來…

  忽然那年輕人抬起頭來,石嘉實不由目光一凝,心生警惕。

  只見那年輕人相貌俊俏,寵辱不驚,也不怎么驚慌…

  石嘉實忙把魏幾悅請到偏院中,憋著氣低聲道:“你說…是否有可能是靖安王?”

  “大人在說什么?”魏幾悅問道:“是說那年輕人有可能是靖安王嗎?”

  “我觀他相貌氣度不俗…”

  “石大人怎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案犯的戶籍下官已核驗過了,豈會是靖安王?”魏幾悅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石嘉實又暗罵他不通禮數。

  ——老夫都怕死了,你還笑。

  “可是,你看他長得俊俏,入公堂卻毫無慌張。”

  魏幾悅道:“依世人所言,靖安王比他俊多了。至于這人能當騙子,遇事面不改色很正常。”

  “真的?我們要不…判輕一點?”

  “大人不必多想,不會是靖安王的。”

  “是嗎?對了,本官想請你今夜赴一場家宴…”

  魏幾悅搖了搖頭,道:“晚間也有公務要處理,大人只管放心,下官是什么都不會說的。”

  石嘉實覺得有些尷尬,但心里也稍有些感動,覺得魏幾悅人還是不錯的…

  “對了,大人,臉上有印子…”

  “什么?”

  “下官覺得,大人還是回家睡覺更舒服些。放心放心,下官得到消息,靖安王前天在鄆縣出現了…”

  石嘉實聽得很是不高興,正想斥責兩句,又聽魏幾悅道:“對了,下官剛才已去洗過腳了。”

  ——哼,洗了就洗了,跟老夫說這個干什么。搞得像老夫逼你一樣…

  冠縣一間客棧的院子里,莫乾與辛宜學進了房,拱手道:“稟靖安王,卑職已調查清楚了。”

  王笑道:“坐下說吧。”

  “是。”莫乾道:“這冠縣確實都是魏幾悅在治理,石嘉實是越來越懶散了。但冠縣兩年評功都是一等,治內也并沒有發現太多問題。卑職剛才去縣衙外圍觀了一下,那石嘉實睡眼惺松,望之昏聵…”

  莫乾說完,辛宜學接著說道:“魏幾悅的任命是吳培吳大人辦的。他入仕不過兩年多,依例無大功不得升遷,但吳大人欣賞他的才干,破例拔擢。另外就是,吳大人的評語寫的是…魏腳奇臭,旁人難與之共事,獨冠縣石嘉實能忍…”

  王笑眉頭一皺,問道:“這等荒唐調令,誰批的?”

  “靖安王你批的…”

  話到這里,王笑這才想起來,當年確實是自己批的,時間長了,把這事忘了。

  莫乾拱手問道:“石嘉實懶政,是否嚴懲?”

  “我沒功夫親自處理他,宜學你把此事記一下,回頭報到吏部。”王笑道。

  他這一路經行十縣,平陰縣的問題最大,其它各縣則都還好…這冠縣則算是有些問題,但不著急處理…

  王笑此時更關心的是別的事…

  “從大同到冠縣,快馬五天可以到?”

  莫乾道:“若是良駒,又不顧忌馬力,換人不換馬,疾馳四天便可到。”

  “小柴禾的回信到了沒有?”

  “稟王爺,還沒有。”

  “走吧,去邯鄲…”

  王笑這一行人雖未擺儀仗,與各地的錦衣衛探子卻還有聯絡。

  他這次名為巡視山西,其實大概的路線還是沿黃河向西南,到了鄆縣之后折向西北,最后到邯鄲附近的風月關,即滏口陘。

  如果不出意外,比如唐節能順利退到忻州,山西的戰局就還算暫時穩定。王笑就打算在風月關安排好兵事,繼續巡查一番,回濟南,在后方運籌。

  但眼下他最擔心的是多爾袞趁自己在北方的情報網癱瘓之際,奇襲唐節。

  如此一來,大戰剛開始瑞軍主力就受重創,那山西這片表里山河就立馬陷入危局。

  消息沒那么快傳回來,王笑也只能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希望唐節自己的探子也堪用、多爾袞的動作沒那么快了…

  他心里想著這些,出了客棧,上了馬,緩緩向西城門馳去。

  走過縣城主街,忽見一個漢子飛快從另一邊跑過來,因跑得太快,撞在莫乾的馬身上,摔倒在地,頭破血流。

  “唉喲…”

  石嘉實本想回家補一覺,忽又聽百姓來報,說前面有富戶惡仆縱馬傷人。

  他有心給縣城百姓留下勤勉愛民的印象,于是決定親自去處理這事。

  事發地倒是離縣衙不遠,石嘉實穿著一身官衣,趕到地方一看,果見一個衣著襤褸的漢子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周圍一群人正在勸他起來…

  “縣太爺來啦!”

  隨著有人扯著嗓子這么一喊,又是一通忙亂。

  “縣太爺,你可要替小的作主啊…這些劣紳當街縱馬,把小的撞了啊…”

  石嘉實目光看去,見長街上拴著幾匹馬,幾個面相兇惡的漢子正站在那,一看就不像好人。

  再轉頭四下一看,不知為何,石嘉實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面攤上,一個背對著這邊坐著的年輕人。

  那人衣著說不上多華貴,身姿氣質卻有種不凡的感覺。

  所有人都在看這邊,就他,背對著這里吃面,手里還拿著一本書在看。

  這年輕人旁邊還坐著一個少年,看起來瘦弱,食量卻不小,點了兩碗面,正一邊吃面一邊看著這邊,還給那年輕人說著什么…

  石嘉實忽然想到什么,一種恐懼感浮上心頭。

  又有下吏附到他耳邊,低聲道:“大人,因山東新政已施行了一段日子,個別賴漢以為官府在打壓士紳,于是專挑富戶敲竹杠,這事看來也是如此,小的看那人腦袋下面怕是豬血…”

  石嘉實心里又是一顫。

  ——這案子這么棘手?

  “石縣令好像愣住了。”辛宜學低聲道:“他過去親自察看了那個漢子的傷勢…好像沒看出什么來…

  石縣令又去找莫亁問情況了,莫乾瞪了他一眼,他沒說話,看起來沒什么縣令的威風…

  他又去查看馬匹,似乎還是沒看出什么來…”

  王笑一碗面都吃完了,又翻了一頁書,道:“你覺得這案子有什么難辦的?他要想這么久?”

  “下官覺得不難辦,不明白石縣令為何想這么久。”

  “案子不難想,難想的是他的前程。”

  過了一會,辛宜學又道:“魏縣丞來了,帶著大夫來的,正在給那漢子查驗傷勢…看起來他做得很好…”

  王笑皺了皺眉,道:“石嘉實怠政,魏幾悅包庇。一個是庸碌無能、一個是戲弄上官。你替我寫封文書發回去,再委派兩個人過來頂替他們的位置。”

  “是。”辛宜學問道:“王爺是說…這魏縣丞是故意縱容石縣令,等著看他的笑話?”

  “你有看到石嘉實派人去找魏幾悅嗎?”

  “沒有…啊,原來如此…按理來說,這點小案只需讓衙役來便可,魏縣丞是算到了石縣令想表現,故意引他出丑,再慢慢趕來解圍?”

  辛宜學又問道:“那如何處理他們?”

  “等政務交接清楚了,把他們貶到軍需處為下吏,送去山西磨礪磨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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