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本來就鬧哄哄的,再加上個錢怡,真是吵鬧…
王笑沒在王家多呆,給王康請過安,帶著淳寧登上馬車。
“先到黃河邊看看吧。”他倚在車廂上揉了揉額頭。
此時已是傍晚,一路馬車勞頓才回了濟南,按理說明天再去看黃河也不遲,但王笑既然說了,淳寧也就夫唱隨婦地吩咐下去。
她主政山東也有些日子了,在旁人看來是威儀漸重,但在王笑面前卻還是笑靨如花的小姑娘模樣。
“你嘗嘗這下邳板栗,特意給你帶的。”王笑拿了半包板栗遞給淳寧。
他袖子里還有好幾顆,那是被顧橫波嚇得掉到地上的,他自己剝了吃掉。
每次出門帶些小零嘴回來,算是他與淳寧相處的習慣之一。
淳寧接過油紙包,會心地笑了笑,有些羞赧,亦有些開懷。
她才不會在馬車上吃東西,只拿在手里捧著,輕輕把頭倚在王笑肩上。
小別勝新婚,淳寧今天特地早早地出城去接王笑,兩人膩歪了一路,此時才開始說些別的話。
“陛下稱帝了,有好處,卻也有壞處。”王笑道:“本來我們和南楚還可以維持表面上的統一,眼下卻是撕破臉了,接下去的局勢怕有些復雜…”
“只怕在那些人眼里,藩王自立,比外虜內寇還要可恨呢。”
“是啊,士大夫已忠君為綱,把君君臣臣放在首位,至于民族氣節他們反而還往后擺一擺。我們與南邊是沒有聯合的可能了,故而我干脆派人刺殺鄭元化,算是一個恫嚇與敲打。”
“夫君是想說,既不能與南楚聯合,當繼續聯瑞抗清之策?”
王笑微有些苦笑。
淳寧聲音放低了些,又道:“對了,我還未恭喜夫君,得了一個長子呢。”
她對纓兒、朵朵可以不介意,一直以來對唐芊芊卻頗有戒心…
此時一句話出口,王笑身子微有些僵住。
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的。
好在淳寧也只這般說了一句,連頭也沒從他肩上挪開,又放低了聲音,道:“夫君還欠我一個孩子。”
這句話細若蚊吟,王笑心中長嘆,摟了摟淳寧。
馬車出了北城,王笑下了車,舉目看去,眼中河水寬闊,幾十里全是積水。
所謂洪水退了,也只是暫時不再繼續泛濫而已。
大清河的河道根本不足以承載黃河,河水沒有固定的河道,接下來若再下一場雨,肯定是還要淹沒開來。
到處都是兵士、勞工在筑堤,暫時先把河水穩固住,又有許許多多的小船行在水上,趁著最后一點天光清理淤泥,開鑿大清河。
這工程顯然極為浩大,八百里長河,又是數十里的寬度,泥沙量又大,要在這其中開河,極費人力物力。
王笑今日親眼見了,才知道自己在徐州到底是做了一個什么樣的決定。
——“陳京輔不老實!三千萬兩銀子根本就只夠勉強把黃河固道到大清河,往后要治理好還是一個無底洞。”
再一想,陳京輔說的是“五年可抵二十年之功”,從沒說過“只要三千萬兩銀子”…
心里有些莫名的惱火。
但惱火歸惱火,王笑也沒有動搖過決心。
再大的工程,早做決定也好過晚做決定。
這陣子他努力回憶,倒也回憶起一點之前學過的歷史。
沒記錯的話,后世黃河改道,應該是在清朝咸豐年間,正值太平天國如火如荼…
但還記得,李鴻章也有在爭論黃河該走哪里…那是光緒年間…
還是說,經過咸豐、同治、光緒三代皇帝、四十多年過去,晚清朝廷一直都在任由黃河肆虐?
眼前的大水被暫時加筑的堤壩固住,看起來尚且可怕,王笑親眼見了,才知道這時代的人活著確實是螻蟻一般,輕易就能被大片大片地奪掉性命…
正想著這些,夏向維匆匆趕過來,行了一禮。
“老師回來了…”
王笑點點頭,問了些治河的情況。
兩個邊走邊談,大致的情況說完之后,夏向維道:“學生沒想到老師這么快就決意固河,心中實感不安。”
“說吧。”
“老師可知道‘東周欲為稻,西周不下水’之典故?”
王笑道:“不知道。”
夏向維無奈,只好道:“顧名思義,東周居于下游,西周居天上游,則生民仰西周鼻息。如今老師要把黃河安流在山東,可曾想過,上游的山西、陜西皆不在我們的勢力范圍?”
“你想說什么?”
“自古爭霸,占了上游便占了優勢,比如韓信決濰水,大破龍且二十萬大軍;晉滅東吳,從巴蜀順游而下;元滅宋,先取襄陽,便可沿漢入江,直取臨安…
倘若黃河走山東,哪天唐中元要與我們為敵,只需順黃河而下,其兵力、輜重運輸,利我們百倍,兼以水攻,可破諸城池,則山東危矣。
或一旦山西、陜西之地為建奴所得,建奴可兵出潼關,甚者兩路夾擊,山東既無地勢,再讓上游,西邊門戶空虛,同時德州、濟南被一分為二,還如何防守?
老師固黃河于山東,便如在家中鋪一條道路,讓盜賊入室;如把頭顱放在敵人的鍘刀之下。”
夏向維說到這里,又一拱手,道:“學生非是反對黃河入魯,但老師何不再緩上幾年?我們可先做籌備,等天下已定,再徐徐治理…”
王笑道:“你說的有道理,上游在別人手上,下游就要吃虧。但…如果像你說的,唐中元要打我們,或者建奴得了晉陜之地,我不固流黃河就當穩了嗎?”
“這是黃河。”
他又劃了幾條線,道:“這是太行山脈…這是秦嶺…他們這八百里秦川,進可攻、退可守,占據了絕對的地利。”
“如果他們要從山西、陜西攻打河南,以河南眼下的破敗情況,肯定是守不住的,對吧?”
夏向維應道:“是。”
“開封就在這里,西是潼關,北是太行山,黃河從它旁邊穿過。這地勢,從山西、陜西打過來,守不住。那我們如果讓黃河回歸徐淮河道,一旦開封被占,敵人就可以隨時再次決口黃河,水淹山東。
建奴從北方攻過來,我們可以賃德州防線硬抗,因為德州防線只有太行山到海邊這一小段。但如果他們從西面攻過來,山東就完全暴露在他們面前,處處都是破綻,不管有沒有黃河,我們都阻止不了他們打進來。
那我問你,我們治不治理黃河,對戰事還有什么區別?”
夏向維默然了一下,盯著泥土上的痕跡想了想,道:“至少能省下錢糧。”
王笑道:“省下銀糧,不如讓百姓過得好一點,多吸引些人口。我再問你,河南守不住、山東西面防線也守不住,那這一仗要怎么打?”
“第一,確保唐中元不會出兵攻打我們。第二,守住山西、陜西,不給建奴從西面出兵攻打我們的機會。”
“山東的戰略地勢薄弱,守山東不如守山西。但山西不在我們手上,怎么辦?”
“學生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聯合唐中元,終不是長終之計。”
“是啊。”王笑想到唐芊芊,在心里微嘆一聲,道:“這事很微妙,我們既不能讓唐中元被建奴所滅,又要防止他做大打來我們…”
他手里的樹枝在地上,以太行山為中軸,劃了一個三角形。
“至于怎么破這個局,當先收復了京城,再西進居庸關,才占晉陜之地。”
夏向維看著那個三角,道:“學生明白了。但黃河…”
“黃河之事,我意已決。與其爭來爭去,不如埋首做事。”
王笑站起身來,丟開手里的樹枝。
——這里又不是什么晚清朝廷。
陳京輔、羅德元、方以智、陳貞慧等人本在河邊忙碌,聽說靖安王回來的消息后,幾個忙不迭趕過來,卻只看到王笑的車駕越走越遠。
他們本有些遺憾,但很快又松了一口氣。
因為隨著王笑回歸山東,固流黃河的最后一點爭論也徹底被壓了下去。
只留下一句方針。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夜色終于蓋下來。
對于王笑而言,回了濟南之后該忙的事可算都忙完了…終于可以過自己的私人生活了!
從城北回家的路上,他本是帶著期待的,卻沒想到還面臨了一場考驗。
上馬車的時候,淳寧和秦小竺正坐在一起,聽左明靜匯報事情。
王笑趁這機會和她們同坐一輛馬車,有淳寧在,左明靜也放松了許多。
看著三女的漂亮容顏,他只覺賞心悅目,頗有些高興。
接著,忽然聽到淳寧問道:“顧橫波既然對夫君有意,夫君可要納了她?”
“嗯?”
王笑愣了一下。
淳寧又道:“夫君雖是駙馬,卻有赫赫戰功,如今既封了王,納個妾又有什么打緊?若滿意顧橫波,此事我替夫君操持。”
王笑側目看去,見淳寧臉色沒什么高興,也沒什么不高興。
他卻已在心里小心了些…
因古代習俗的不同,妻妾之間的關系并非王笑以前認為的那樣,一群女人爭風吃醋之類的。
宗族社會怎么說呢…比如楚朝就有吃絕戶的傳統,如果一個女人的丈夫過世了,沒留下兒子,同族的兄弟叔伯就要一擁而上來搶家產,馬上就要把這女人掃地出門。
而妻與妾之間的關系又極為分明,妻是女主人,妾是物品,妾生的兒子是要視正妻為主母的。
再加上這時代孩子存活下來的概率并不算高,古人又最重視子嗣傳承。
這種情況下,一般有錢人家的妻子,多是愿意為丈夫納妾。
淳寧畢竟是這個時代的人,在這種風氣耳濡目染下,她對納妾之事不算排斥,但也不算喜歡,而且她貴為公主,更是一直也沒有要給王笑納妾的想法。
今日為何提這一茬呢?
王笑心里沉吟著,目光落在淳寧的纖纖細腰上,她一雙手正無意識地撫在那里。
——唔,芊芊生了個兒子,她有壓力了…
“此事大可不必。”他擺了擺手道。
淳寧微有些訝然,道:“聽說那顧橫波美艷不可方物,又有才情,且對夫君一片深情,夫君不喜歡嗎?”
王笑道:“那姑娘許是小時候吃過不少苦頭,沒安全感,所以喜歡我的權柄、戰功,又哪是對我有情?”
“以夫君這樣的人物,她哪會不真心喜歡?”
“總不能遇到喜歡我的就納了。”
“但顧橫波卻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呢。”
“美不過眉兒,唔,還有小竺…”王笑側目看了左明靜一眼,雖有心把她也夸上一夸,當著淳寧的面,暫時還不敢。
對了,顧橫波之事,大概也是左明靜說的。
倒不是為了告狀,反而是如果不早說,以后等淳寧自己發現了,對顧橫波只會更有麻煩。
“夫君你又貧嘴。”
秦小竺道:“對哦,他現在一天到晚可貧嘴了,慣會說好聽說呢…”
王笑有些自嘲,又想起顧橫波給自己唱得那段戲詞。
那樣的美人用那樣的聲音唱出來,若說不勾人也是假的。
若說有什么顧慮,這輩子已經很對不住纖纖、淳寧她們了…
當然,到了如今這個地位,誘惑還是非常多的,王笑自認為比起別人還算克制。
君不見某軍閥作詩曰“要問女人有幾何?俺也不知多少個。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個。”
王笑有心把這詩與諸女分享一下,想了想還是算了。
何必自己陷害自己…
虢國公府本就不大,淳寧設立知事院之后,又在后面劃了一片地方,建了高墻隔開,于是原本不大的國公府就更小了。
如今王笑封王,也只是把牌匾換成了“靖安王府”而已,顯得十分寒酸。
偏就是這樣寒酸的府邸,王笑一進門就感到了許久沒有的溫馨…
纓兒也清減了不少,臉上的嬰兒肥都不見了,引得王笑十分心疼。
錢朵朵還是那副羞答答的樣子,看著王笑,她滿眼都是情意。
那邊左明靜回了知事院,淳寧先帶著小竺去說話,給三人留了敘話的時間。
這些時間,話自然是說不完的,但纓兒、朵朵見王笑回來已是足夠開心。
“少爺知道嗎,我和朵朵最近也做了不少事呢,殿下都夸我了…”
“我家纓兒也是一品夫人了,往后叫我夫君也可以,唔,朵朵也是…”
她們一聽就有些害羞。
纓兒心里想著,才不要呢,少爺只有自己叫的…
王笑把她抱在膝頭,又想到若是能同時與幾個女孩子辦一起婚禮,到時候挑蓋頭玩也十分有意思…
錢朵朵本來捧著那本她寫好的書想給王笑看,但想到他剛回來,這事倒也不著急,紅著臉站在一旁,也被王笑抱到膝頭。
三人說話說到亥時三刻,纓兒問道:“少爺,芊芊姐生了個男孩嗎?”
“是啊。”
“少爺也和公主殿下生個孩子好不好?明天再來看纓兒…”
這件事似乎成了靖安王府的幾個女子心頭的大事。
王笑明白,淳寧與芊芊之間,隱隱是有些較勁的。
小竺肯定是站在淳寧這一邊,纓兒和朵朵似乎是墻頭草…嗯,想把明靜也算進來,那她也站在淳寧這一邊的。
但芊芊顯然更霸氣些,以一個孩子,就占了大大的優勢。
于是淳寧這邊的堅定派也好,墻頭草也好,都替她感受到了危機…
王笑覺得自己該掌握一下平衡了。
這個夜里,秦小竺也特意避開了。
王笑與淳寧開始賣力生孩子…
初回濟南,事情當然是一大堆,接下來兩三天里,王笑每天里都是哈欠連天的樣子。
離開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來,他陪了淳寧,又要陪纓兒和朵朵,頗為充實而開心。
另外,顧橫波被安置在知事院,該是不怎么見到了。
但王笑發現,自己這些天時常會想起她唱的那幾句戲詞。
“緊相偎、慢廝連…”
“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
每次玩耍的時候,他都愈發感到顧橫波那曼妙聲音簡直是…把那感覺唱到了自己心底里了。
又感覺自己被她指揮了一樣…
某次,王笑與錢朵朵玩了澆花的游戲,最后錢朵朵力竭,頭一仰倒在榻上。
“笑郎…痛了…”
“好花朵…”
王笑低下頭,忽然明白了什么,暗道原來那戲詞這么過份的。
“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怪不得被說是淫詞艷曲…不冤枉它。
——顧橫波好大膽,敢跟自己唱這個…
偏這般想著,那幾句唱腔在腦中愈發深刻起來…
慢慢的,西邊的消息也傳了過來。
靖安郡王是楚朝駙馬的同時,又成了瑞朝駙馬…不少人都開始嘀咕這件事。
王笑得到消息,心里也有些苦笑。
——好在這幾天把淳寧哄得開心,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場。
王笑還收到了唐芊芊的書信,于是備了三十車食物送到西安…
這天,當他回到房里,便見到淳寧正坐在那批公文。
“夫君回來了。”淳寧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起身給他解下外袍。
王笑伸手摟住她,問道:“不開心嗎?”
“沒有啊。”淳寧道。
“真沒有?”
“其實有一點…但如果我是她,我也會這么做的。”淳寧想了想,又道:“夫君你放心,我以后不會為難她和孩子的,會讓她心服口服叫我姐姐呢。”
這話倒不像是從淳寧嘴里說出來的。
她大概是思來想去,最后確定了這樣的主意,為了不讓王笑為難。
王笑聽了,也知道她和芊芊都是有分寸、識大局的,就算有些較勁也能控制在他能忍受的范圍內,于是不怎么擔心…
——不過芊芊大概也是這么想的,她肯定也想當“姐姐”。
哦,雖她們去吧,她們又不是布木布泰那種狠女人…
“眉兒你真好。”
淳寧也伸手抱住王笑,低聲道:“今天想讓夫君早點睡呢。”
“嗯?”
“怕夫君太辛苦…”
王笑明白了她的意思——怕你太辛苦,但還是想趕緊生孩子…
王笑不怕辛苦,反倒擔心淳寧和芊芊斗會很辛苦,他已經感覺到淳寧越來越有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