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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0章 太行陘

  “我們目前在這里,倒馬關與阜平縣之間。往東便是保定府,那里有大股建奴兵馬,定是不敢去的。”

  唐伯望拿出一張破破爛爛的地圖,把探到的幾支清兵的位置標注上去。

  王珰已經餓得眼冒金星,看著唐伯望從懷里掏出一個黃黃的東西,第一反應還以為是餅。定眼一看,不由大失所望。

  “南面的阜平縣城已被建奴占據,我們沒帶攻城器械,不好攻占。”

  “西面是五臺山,那山上有許多寺廟,許是能跟和尚們化緣。”

  “要上五臺山,只能經過阜平縣…”

  一群人討論了一會,最后決定,繞過阜平地界,向南進入行唐縣地界。

  畢勝說,探馬打聽到就在行唐以西的山區,有不少流民聚在那墾荒,應該有不少糧食。

  王珰嘴上說著“去搶百姓的糧草不太好吧”,但肚子實在餓得不行,覺得要是真搶到了吃的,自己應該還是會吃的。

  賊寇搶完了楚兵搶,現在楚朝退出河北,瑞朝官兵又要開始搶,也不知道這仗什么時候是個頭。

  他現在突然發現,在山東的日子還是富足安定的,要是沒出來就好了。

  “張嫂誤我啊…”

  這兩千人一路上晝伏夜行,卻還是在阜平以東的白洋山遭遇了清兵,雙方小戰了一場,兩千余騎又損失了三百余人,只剩下一千八百人繼續向南。

  好在終于把清兵甩在了身后。

  王珰更餓了,行路時向道路邊看去,只見村莊凋敝,不見人煙,連樹皮都被人啃完了。

  又奔八十余里,終于在行唐縣以西毘山腳下發現了一個大寨子。

  如今河北難民逃了許多,唯有縣城和這種高寨里聚集了人。

  瑞朝在河北顯然失去了民心,一路上的縣城眼見有兵馬前來,都緊閉城門,持弓相對。唐伯望幾次派人索糧,都只能得到一陣箭雨。

  要不到糧,他們也不敢攻打縣城,怕被清兵追上,那就只好打這種大寨子。

  休息了半天之后,唐伯望整頓殘兵,在大寨前陳兵,又派人前去要糧。

  平常要糧,人家應都不應,沒想到這次,高高的寨墻上竟有人大聲喊道:“你們是楚軍還是瑞軍?”

  這一千八百人穿的是從京城兵備庫里翻出來的楚軍衣飾,唐伯望派去的人卻又自稱瑞軍,故而對方有此一問。

  畢勝聞言,便向唐伯望進言道:“他們定是不肯乖乖交糧,搞不好還是要搶,不如說是楚軍?”

  唐伯望點點頭,于是有兵士向寨子上喊話道:“我們乃楚朝虢國公麾下,北上抗虜,向你們征些兵糧。”

  寨子上安靜了好一會,有人喊道:“請國公爺上前一晤。”

  王珰見唐伯望目光看來,嚇了一跳。

  “他們這不是鬼扯嗎?哪有鄉下人要讓國公去見的道理,一定是想射殺我。”

  畢勝素來看不慣他這樣子,譏笑了一聲:“窩囊廢。”

  唐伯望又派人喝令寨子納糧,雙方對喊了好一會,寨子上的大漢始終不肯交糧。唐伯望干脆喝令畢勝沖破寨門。

  王珰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躲在后面。找了個石頭坐下來一動不動,以節省體力。

  忽然,聽前方兵士一陣大喊,卻是落進了一排陷阱里。

  畢勝那一隊人的小旗桿都倒了。

  寨子上更是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哈哈,官兵居然來搶劫土匪,讓你們有去無回…”

  王珰嘆了一口氣,暗想自己這邊連攻城器械都沒有、又餓得沒力氣,肯定是打不下這寨子了。

  突然,南面不遠處的林子里一陣廝喊,接著,一股民壯持著長矛沖了出來,直逼己方后陣。

  王珰大驚失措,大呼小叫地便招呼人保護自己。

  他連著登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登上戰馬,再一轉頭,只見民壯已沖進到了陣前。

  真是煩死了,居然要把命送在這里,搶百姓口糧搶死了,傳出去臉皮都丟盡了。也不知道以后別人要怎么看待我留下的孤兒寡母…

  忽然,對面陣線里傳來一聲驚雷般的大吼。

  “老五?”

  王珰心想,自己幾個哥哥誰有這么大的嗓門?

  再一凝神看去,他不由狂喜。

  “大哥!快停手,快!這是我大哥啊…”

  畢勝覺得很丟臉。

  他策馬沖鋒的時候掉到了一個大陷阱里,摔斷了腿。

一瘸一拐地跟著唐伯望走進一個大廳,只見廳內擺著幾張大方桌。思路最快  這是寨子的大當家鐵豹子要招待自己這些將領。

  至于兵馬,依舊是安置在塞子外面,讓人分發了口糧。

  大廳中,王珰漏風的聲音還在大呼小叫。

  “大哥,弟弟當年對不起你啊。若不是我,四哥也不會死,威風寨也不會沒。但是弟弟沒辦法啊,朝廷大軍壓上來,我實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救你們。我回了京城以后,在刑部大牢坐了兩年,日日夜夜,我這心里,好痛…”

  “我每夜在刑部大牢的枯草堆里輾轉反側,想到大哥你,我…嗚嗚嗚…”

  他露著那豁口的門牙哭得可憐兮兮,鐵豹子于是攬著他的肩,道:“別哭了,大哥都知道,是你炸倒了楚軍的大旗助哥哥們突圍,這份義氣,哥哥心里明白!”

  王珰滿是感動地看著鐵豹子。

  他又不傻,自己因為放走反賊被送去坐牢的事當然要想辦法說出來。

  而鐵豹子,也不覺得自己傻,這王老五的身份,結交好了總沒壞處。

  兩人半是真情實意,半是心機計較,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大哥!”

  “老五!”

  眼見著廳上那兩人相擁著拍了拍背,畢勝撇了撇嘴,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王珰這種公子哥,認為唯有草莽才是英雄。

  倒沒想到,王珰還能交結綠林人物。

  ——這鐵豹子交好王珰,一定是貪慕富貴,簡直就是綠林敗類。

  那邊王珰卻不管畢勝在想什么,眼看鐵豹子身旁三個讀書人氣宇不凡,正想問問這三位先生名字,再一轉頭,卻見飯菜已經端上來了。

  管他們是誰,先吃飽了再說。

  眾人落座便開始吃,飯菜很簡單,每桌一大盆白菜煮的面,幾盤蔬菜和野味。

  王珰肚里落了東西,才覺自己活過來了,又覺這菜的味道雖然難吃,卻有熟悉味道。

  食物是我的家人啊。

  忽聽鐵豹子又是哈哈大笑,道:“老五,來,看看你大嫂子。你大嫂子已有身孕,哈哈,我鐵豹子要有后了。”

  “哦?”王珰笑道:“原來大哥成親了,真是雙喜臨門,待我找件賀禮…”

  他說著,轉頭看去,臉色登時又是一變。

  “這…這…”

  清軍在保定府勸降倒馬關之后,拜音圖帶著寧完我領了一半的先鋒軍向南,準備在多爾袞主力部分到達之前拿下真定府。

  鞏阿岱則是駐守保定府,等待迎接多爾袞。

  倒馬關則由祁充格領了小股清兵、監督原瑞朝守將齊榮繼續駐守。

  這一日,拜音圖走到定州,正在帳中與寧完我商議軍情。

  “寧大人認為真定府該如何攻下?”

  寧完我早已做了準備,侃侃而談道:“真定府古稱‘常山’,管轄河北之地五州十一縣,且控制燕晉咽喉,可謂必爭之地。楚時,真定府直隸于京師,有神武右衛、保定巡撫在此駐守。但幾場叛亂下來,神武右衛基本已經廢了。楚帝南逃之后,真定全城文武都投降了唐中元。”

  拜音圖問道:“如今唐中元又西逃,這些貪生怕死之輩想必又該投降?”

  寧完我緩緩道:“若是真定文武官員愿降,如今也該有消息才是。但我們至今還未收到降書。”

  拜音圖目光一沉,道:“那就要強攻了?但火炮營還未到。”

  “如今南下還是太急了,冬日怕是不好攻城。”寧完我知道拜音圖想讓自己去勸降。他雖有把握,卻不愿冒險,于是嘆道:“若是能等到明年,我大清先定了名份,再圖南略,想必河北各城都會望風而降。”

  “睿親王要速滅王笑,以免此子坐大。我等也唯有盡快拿下真定…”

  他話音未了,一封快報已送了過來。

  拜音圖取信看了,招呼寧完我到地圖前。

  “那支楚軍由杜正和、林紹元率領,從天津南下,到了滄州與天津之間的青縣。睿親王決定先率兵到青縣,與豫親王一起夾攻他們。”

  寧完我點點頭,道:“如此也是穩妥之策,先滅其大部,則山東無兵可守。也不給王笑支援的機會。”

  “不錯,如此一來,王笑若想接應這支人馬,也沒有時間徐徐圖之。他越急,我們越有利。”

  拜音圖說著,把信收進懷里,又道:“這次,對付王笑的差事落在我們頭上了啊。”

  一聽這話,寧完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拜音圖拍了拍他的肩,道:“寧大人勿慮,我們只需要堵住井陘,嚴守真定府。等睿親王殲滅楚軍便提兵前來。”

  寧完我想想也是,王笑從山西繞道,至少要比清軍慢半個月。這邊只需守井陘一個月左右,睿親王大軍就到了。

  一個月,想必不至于出什么差錯。

  王笑也沒讓人心驚膽顫到連一個月都不敢與之對敵的程度。

  “是。只是如此一來,我們也該加快占領真定府的進度。”寧完我道:“我愿去勸降真定府…”

  談到這里,卻是又被一名匆匆趕來的探子打斷了談話。

  拜音圖與寧完我聽完那消息,只覺不可思議。

  “這怎么可能?!”拜音圖驚呼道。

  因為那消息竟然是:“王笑已出井陘,占領了娘子關。”

  一盞昏暗的油燈下。王珰看著孫知新專注畫地圖的樣子,不由開口夸了一句。

  “孫先生,我覺得你的氣度像我大哥一樣。”

  孫知新微微一愣。

  “大哥?”

  他不由有些吃驚,自己竟然像鐵豹子?

  王珰點點頭,又說道:“對,我大哥王珍,做事時便也是這樣。”

  “哦,王公子過譽了。”孫知新忙道:“我不敢與從心先生比。”

  他想到王珍的學識氣度,見王珰竟拿自己與王珍比,還是頗為開心的。

  沒想到這王五公子雖然不學無術、還掉了兩顆門牙,嘴卻是很甜。

  眼下不是說這些閑話的時候,孫知新招招手,聚過唐伯望、胡敬事、孔興彌起來,開口說道:“我們把消息都匯總一下,就知道眼下的局勢。”

  他手指在簡易的地圖上劃過,道:“國公帶著民壯、配合瑞軍在京城西面與建奴大戰一場,退回了山西,對吧?”

  唐伯望點點頭,道:“不錯,此戰斬首建奴兩個王爺,使建奴膽寒。”

  孫知新又道:“這一戰之后,建奴大軍也馬上南下。攻占太行陘,封鎖國公東歸的道路,對吧?”

  “不錯。”

  “但我們打探到,建奴主力到了容縣之后,突然向東走雄縣,往東面去了。探馬在山頂望去,旌旗蔽日,煙灰滾滾,至少有三萬余大軍向東。你們覺得,他們要去哪?”

  王珰道:“那必是秦副帥領我們楚軍主力南下了啊。”

  “我也如此認為。”孫知新斷手在桌上敲了敲,篤定道:“這樣一看,局勢就很明確了,國公想走太行陘回來支援楚軍主力,建奴想要攔截國公,殲滅這支兵馬。”

  王珰拍案叫絕。

  “孫先生真乃高人也,觀一葉而知秋,對天下局勢洞若觀火。”

  孫知新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忙擺了擺手。

  唐伯望撫須道:“所以,我們先占下娘子關?替國公打通井陘的道路。”

  他確實佩服孫知新這個年輕人。

  唐伯望也知道要趁清兵沒到、搶先出娘子關。但卻沒想過要占著娘子關繼續守,因為覺得沒有意義。

  但孫知新卻能知道其中的意義。

  “此其一,但不僅如此。”孫知新道:“京城一戰,唐將軍與五公子扮成國公領兵,吸引建奴兵力。如今我們為何不故伎重施?讓五公子往娘子關城頭一戰,建奴軍心必亂。”

  王珰才準備好夸孫知新,聽了這句話,整張臉又垮下來…

  河北大地上,探馬往來奔疾。

  王笑已穿過井陘,占領娘子關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清軍各部。

  幾天后,行軍到文安縣的多爾袞也得到了信報。

  多爾袞不由躊躇起來。

  王笑不可能這么快到井陘的。

  又是疑兵?

  應該是疑兵。

  但也不排除王笑有什么急行軍的辦法…

  不管怎么說,沒能在楚瑞聯軍之前搶下娘子關,原本算好的形勢再次被動了。

  多爾袞思慮之后,急令鞏阿岱嚴守倒馬關;令拜音圖速攻娘子關。

  王笑確實不可能那么快到娘子關,但他已到了倒馬關。

  山路難行,兩邊都是高聳的崖岸,只夠兩名兵士牽著馬并行。

  倒馬關橫在道路盡頭,確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一萬余楚騎沒有帶攻城器械,要想攻克關隘顯然是不可能。

  王笑領著幾人攀上山巔,看著倒馬關的情勢。

  秦玄策目光望去,長舒一口氣。

  “還好,關城還在瑞軍手上。”

  史工搖了搖頭,道:“只怕倒馬關已經丟了。”

  “丟了?明明還是插的瑞旗。”

  史工把千里鏡遞給秦玄策,道:“看看城頭守軍、還有那兩門小炮的方向。”

  秦玄策接過千里鏡看了一眼便反應過來,皺眉道:“還真是。”

  “多爾袞不傻,我們一入山西,他便反應過來了,必定會控制太行山各條道路。”

  “硬攻怕是不行了。屎殼郎,你看怎么智取?”

  “智取不了啊。”史工長嘆一聲,向王笑拱手道:“國公,看來還是只能繞過倒馬關,往南走井陘。”手機端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秦玄策沉吟道:“好不容易才穿過這么長的山道,糧草也吃完了。現在回頭,如何還能走到井陘?”

  “這樣的險要關城,輕易絕難攻下,比起在這里被建奴殲滅,繞道不失為更好的選擇。”

  兩人談到這里,目光都看向王笑。

  王笑道:“多爾能堵住倒馬關,自然也能堵住井陘。繞道也是一樣的。”

  “但倒馬關…”

  “放心吧,我還有一招后手。”

  王笑說著,手里握著唐芊芊給的那枚令牌,目中透出些沉思之色。

  入夜,倒馬關上的值防的駐軍又換了一批。

  祁充格攏著袖子,站在城頭觀察著。

  他沒穿帽子,額頭上光溜溜的,也露出兩只殘破的耳朵。那是受到‘貫耳’之后留下的傷痕。

  “大人。”倒馬關守將齊榮上前行禮,臉上帶著討好之意,道:“小的給你安排幾個女子服侍如何?”

  祁充格心想,瑞軍果然都是山賊土匪出身,成不了大事。

  他臉色卻是淡淡的,搖了搖頭。

  “不必了,守好關城比什么都好。只要平滅楚軍,少不了你的封賞。”

  “喳、喳。”齊榮忙點頭哈腰。

  “還有,關城上的女子都處理了,別影響軍心。”

  “這…”

  齊榮還想說些什么,見到祁充格眼上的冷意,嚅了嚅嘴,不敢再說。

  他麾下的瑞軍投降之后,被調走了一半到保定府,換了一半清兵來駐防,自然是不敢和祁充格頂撞的。

  接著,遠遠的有探馬從西面歸城,核對無誤之后,祁充格揮了揮手,把探馬放進來。

  “稟將軍,我們捉到三名楚軍探子。”

  祁充格神色一動,連忙向城墻下走去,趕到關門處,果然見幾名瑞軍提著三個五花大綁的楚軍下了馬。

  祁充格大喜過望,吩咐道:“馬上押來,我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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