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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9章 放暗探

  張嫂抬頭看去,只見宋文華一瞬間就從溫文爾雅變成了滿是殺意。

  匕首才到孫三財面前,一只野雞就被擲到宋文華臉上。

  “咯咯咯咯…”

  野雞撲棱著翅膀,散出許多羽毛,爪子在宋文華臉上抓出好幾道傷痕。

  借著這一剎那,孫三財躲過刺來的匕首,一腳踹去,把宋文華踹飛在地。

  孫三財雖不是什么悍將,但也是鎮南軍百戶出身,孔武有力。宋文華不過文弱少年,不是他對手,再想爬起來,孫三財上前又是一腳踩住宋文華的手,不讓他撿匕首。

  “小子,你還想跑?!”

  宋文華大恨,臉色漲得通紅,大吼一聲:“你去死。”

  說著,他試圖去咬孫三財的小腿,又被踹了一腳。

  “教訓不死你…”

  “夠了!”張嫂喝了一聲,不讓孫三財繼續打,阿布林重新捆好宋文華。

  宋文華全然不像平時模樣,雖被縛住,卻是如一只小狼一般瞪著孫三財呲牙咧嘴。

  孫三財正在收拾野雞,一扭雞脖子,便聽身后傳來一聲恨恨地嘀咕“我要把你脖子扭下來…”

  孫三財回頭看去,對上宋文華恨意滔天的眼,也覺得背后一片涼意。

  “娘的,老子宰了你這小子。”他操起一把單刀想要走到宋文華面前。

  阿布林兩步擋在孫三財面前,冷冰冰盯著他,道:“你想干嘛?”

  孫三財在這滿州大漢面前馬上又慫下來,賠笑道:“爺,現在跑出萊州了,這小子沒用了…”

  “滾。”

  孫三財只好又俯身撿起野雞收拾。

  他這邊并沒有見過宋文華,也不知道對方為何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殺意,當著兩個滿洲勇士也不敢問。

  過了一會,卻是聽張嫂向宋文華問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殺他?”

  “他殺了我爹娘。”

  孫三財支著耳朵聽著,轉頭道:“嘿,我就沒來過萊州,啥時候殺了你爹娘了?”

  宋文華咬碎了牙,恨恨道:“鄖陽府、竹溪縣。”

  孫三財想起來,雖不記得是當時哪家沒殺干凈,但也知道對方沒找錯人,低聲咒罵了一句:“又不止殺了你一家,陰魂不散。有本事你去找吳大帥啊…”

  張嫂沒有說話,閉上眼養神。

  躺了幾個時辰之后,她再醒來,覺得精神恢復了不少。

  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她向山下看去,觀察著路邊的情形,判斷官兵應該還沒追上來。

  “走吧。”

  阿布林點點頭,提起宋文華,嘴里問道:“我們向北走嗎?”

  “向西走,去濟南。”

  “還去濟南?”

  張嫂淡淡道:“娘娘交代的事還沒辦完。”

  阿布林點點頭,轉頭用漢語對孫三財和他的同伴吩咐道:“把馬牽來,去濟南。”

  孫三財一聽,賠笑道:“爺,要不小的從北邊走,替爺引開追兵?”

  阿布林不悅,正要叱罵,張嫂卻道:“好。”

  孫三財大喜,忙招呼著同伴上馬,腳還沒踩到蹬子上,忽然聽到一聲慘叫。他轉頭一看,只見張嫂提著一把刀,已然一刀把同伴捅死。

  “爺,小的…小的把馬留…留給你們…”

  “晚了。”張嫂一伸手,提起孫三財的頭發,直接就把他的人丟在地上,拿腳踩住。

  阿布林還有些發愣,卻見阿嫂又一刀割開宋文華身上的強索,把刀丟過去。

  “小大夫,你兩次替我治傷。這家伙頭給你砍,當是我給你的診金了。”

  宋文華愣了愣,撿起身,看了看張嫂,又看了看阿布林,最后低頭看向地上的孫三財。

  孫三財被張嫂踩著,竟是掙扎不開,見此場面嚇得膽戰心驚。

  “爺,你們不能這么做事啊,小的投奔你們,替你們…替你們打了野雞吃,你們不能這樣啊…小大夫,饒了我吧?求你了,當年,小的也是奉了吳閻王的軍令裹脅百姓吶…求你們了…”

  宋文華目光看去,只見孫三財涕淚淋漓,竟有些可憐,心里驀名的猶豫起來,執刀的手都有些在顫抖。

  他這輩子還未殺過人,幾次想劈下去卻又下不了手。

  張嫂大罵道:“窩囊小子,老娘沒功夫跟你耗,想想你爹娘死時的慘狀,我數三聲。三…”

  “啊!”

  張嫂話音未了,宋文華大喊一聲,一刀劈下。

  他沒有經驗,這一刀劈得不太對,孫三財脖子斷了半邊,卻又一時未死,叫嚷起來如同鋸子在磨,聲音回蕩在山洞中極是駭人。

  宋文華被濺了一臉的血,嚇得退后兩步,盯著孫三財的樣子渾身顫抖。

  “當”的一聲,他丟下刀,忽然感到巨大的后悔。

  想象中報仇雪恨之后的快意并沒有出現,不適感翻涌上來…爹、娘、老醫者的面容在腦海中時隱時現。

  宋文華抱著頭,又是“啊”地大叫了兩聲。

  張嫂對這種行徑很是不屑,又吩咐阿布林道:“把他捆起來,帶走。”

  她說著,人已翻身上馬。

  反正孫三財她本來就打算殺,不在乎讓宋文華親手報個仇,但她也不會放了宋文華之類,這是她做事的分寸。

  阿布林又把馬車解開,把宋文華綁在這匹拉車的老馬身上。他自己剛是翻身上了另一匹馬,這樣三人三馬,接下來跑得就快了。

  “走!”張嫂揮動馬鞭。

  她騎上馬就像是草原上的雌鷹振翅,這一刻英姿颯爽,全然不同于在王珰家洗衣做飯時的老媽子模樣。

  “嘭!”

  荒野里一聲銃響,張嫂回過頭,只見阿布林腦袋爆開,整個人都栽下馬去。

  空馬一聲悲鳴,轉頭就跑。

  張嫂愣住,有些不可置信。

  官兵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追上來?他們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她一勒韁繩,正想調頭去牽載著宋文華的那匹馬。

  忽然,馬車底下跳出一個身影,撲上去死死握住那匹馬的尾巴。

  “吁…”

  馬匹長嘶,仰起身來,一腳踹在拉他尾巴的人身上,把那人踹得吐出一大口血摔倒在地。

  宋文華也因此掉在地上。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張嫂再調轉馬頭要去拉宋文華,又聽到“嘭”的一聲響。

  她連忙一翻身躲在馬腹后面。

  再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錦衣衛從不遠處一棵樹冠下躍下來,攔在宋文華身前。

  眼前事不可為,張嫂再次調轉馬頭,飛一般的逃去。

  她腿上傷口再次裂開,血流不止,也知道這次是難以逃掉的,楚軍中顯然有射術極厲害的火銃手,能擊中阿布林的腦袋,也不難擊中自己。

  心中正感到有些悲涼,她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大喊道:“放她走!”

  “放她走…”

  張嫂回過頭,只見宋文華還被綁著,卻是仰著頭高呼不止。

  張嫂突然感動,一瞬間便紅了眼眶。

  這一趟來中原,遇到的幾個少年,王笑長得俊美卻心眼最壞,王珰待人雖不錯其實獨善其身,唯有這宋文華有顆仁心…

  這般想著,她策馬飛奔而去。

  野地里,小柴禾給宋文華解了綁。

  宋文華問道:“柴指揮使,你為什么要讓我那么喊?”

  就在剛才,他摔下馬,緊接著小柴禾就躍到他前面,按著他的肩不停說道:“宋大夫,你快喊‘放她走’,快喊!”

  此時終于放跑了建奴細作,小柴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想:“不容易啊。”

  宋文華不是多事的人,問了一句,見小柴禾沒有回答也就不再追問,一被松綁就馬上給剛才沖出來拉著馬尾的人治傷。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他的身子,發現這人卻是黃小木。

  小柴禾看著黃小木,嘆道:“多虧了這小子,躲在馬車底下,一路上給我們標記了細作的位置,我們才能這么快找到這里。”

  他說著,蹲下身往馬車下面看了一眼,嘴里“嘖嘖”了兩聲,又道:“這車底可不好捉,這一路貼在車底過來,得要能吃大苦…”

  宋文華聽著這些,急得紅了眼。

  馬匹力氣極大,被踹上一腳難免要傷了內臟,也可能當即斃命,他不敢大意,仔細處理著黃小木的傷勢。

  他發現,自己還是治病救人時,比殺人報仇時感到心安。

  太陽從西山落下,宋文華給黃小木治了傷,一抬頭,仿佛看到父親宋譯在余暉中回頭看著自己,揚了揚手里的藥材…

  因擔心趕路牽動黃小木的傷勢,宋文華帶著黃小木在荒野上又歇養了一天,接著才慢慢啟程回到萊州。

  黃丁卯已從官兵那得知兒子受了傷但沒有性命之憂云云,這天早早帶著一家子等在城外。

  待見到黃小木這樣重的傷,黃家三人都極是心疼,哭了一會兒,只見有國公親衛過來,道是國公爺要見黃小木一家。

  對于尋常百姓而言,面見國公算是天大的事了。黃丁卯心中忐忑,剛才對兒子的心疼氣憤瞬間又轉化為得意。

  窮人家的兒子,吃點苦受點傷沒什么,小木這次是立了大功了,要是被馬兒踹上一腳能換來一個安穩的生活,也是值…

  心里這般想著,黃丁卯心里又緊張又期待。

  牛娟則是時不時回頭看看黃小花,牽緊了閨女的手。

  她一個尋常婦人又不知虢國公是駙馬,擔心要是國公爺看上了自己家閨女,搶到國公府里可怎么辦?

  當然,要是能給個名分,那也是很好的…

  一家子各自想著有的沒的,到了府衙,黃小木的擔架被放在大堂上,宋文華則是又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過了好一會,就在他們等得漸漸不安的時候,王笑進了大堂。

  在黃家人眼里,眼前的國公顯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于是甫一見面就是五體投地,激動得話都說不上來。

  黃丁卯只覺得只見這一眼,自己差點也愿意為國公效死了。

  這自然不是只是因為俊美,實則是因為氣度,更多的則是權力地位帶來的光環。

  王笑和黃家三人沒什么共同語言,對黃小木卻是挺感興趣,抬起他的手看了一下,見上面的指甲都爛了,卻是他為了捉住馬車留下的傷。

  “年幼輕輕,心志卻是不凡。”王笑贊了一句,又問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獎賞?”

  黃丁卯在旁邊一聽,心中激動非凡。

  ——兒啊,要點銀錢、要點糧據,或者讓國公封你一個管事當當啊…

  黃家一家子屏息以待。

  黃小木激動起來,道:“國公爺,小的…小的想從軍…”

  宋文華心中正為黃小木暗叫了一聲好。

  果然是少年志氣!

  忽聽堂上有女子呼道:“爹!爹…宋大夫,快來看看,我爹暈過去了…”

  濟南。

  深夜,薩馬拉閃身進了破廟。

  “你去哪了?塔娜死了你知不知道?”

  張嫂馬不停蹄趕回來,臉色很差,聞言訝道:“塔娜死了?怎么死的?”

  “我打聽清楚了,因為被王家的婆子欺壓,她沒沉住氣,在王家殺了不少人…”

  張嫂默然了一會,嘆道:“此事怪我。”

  接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拋給薩馬拉,道:“這個給你,以后別再來煩我。”

  薩馬拉拆開一看,臉色大變,驚喜道:“你怎么拿到的?”

  張嫂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薩馬拉聽著,眼中疑慮漸漸散去,道:“不愧是其其格。”

  他將情報收好,又道:“我今夜就北歸,眼下你的身份也暴露了,不如隨我投奔睿親王,憑這次的大功,必得睿親王重用…”

  “沒興趣。”張嫂淡淡道:“我做這些是為了大清,不是為了你們。”

  薩馬拉又勸道:“你帶來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等回到大清,許是還要受到娘娘責備,而且…”

  話到這里,張嫂人已從窗戶中躍了出去,頃刻不見了身影。

  薩馬拉搖了搖頭,罵道:“不知好歹。”

  懷里揣著情報,他沒心思再惹別的事。連夜趕到據點,寫了一封秘信,入出信鴿。

  秘信上全是滿文數字,需要對應某本書籍才能看懂。這是大清細作從王笑手上學來的傳遞情報方法。

  放出信鴿之后,薩馬拉安心不少,又牽馬到了城門邊,待到天亮,拿出高興生的令牌,出了城,向北奔去。

  城墻上,小柴禾眼眶發黑,因為擔心事情再出紕漏,他親自跟著張嫂從萊州又跑回濟南。

  到現在,這差事終于算是辦完了…

  但差事雖辦完了,卻也留下了大麻煩——王家死了不少人。

  為了崔老三,小柴禾還得再去王家一趟…

  王家。

  崔氏那天確實是被嚇得不輕,這兩天還沒緩過來。

  崔嬤嬤、紀嬤嬤,那是從小把她帶大的兩個人,是她的智囊和主心骨,如此兩個嬤嬤就這樣死了,還死得那樣慘。崔氏真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說實話,要是老爺王康死了,她未必能有如此傷心。

  然而,煩心事還不止這些。

  崔氏發現,自己不止是少了兩個心腹,現在就連王寶也不再聽她的了。

  她想給兩個嬤嬤家里多發些銀錢,竟然被王寶擋了回來。

  “母親,這次家里死了這么多人,你就給兩個嬤嬤發,這不是厚此薄彼嗎?若都要發,又得多少銀錢?這府里的銀錢常在大嫂手上,撫恤下人自然有常例,我們何苦貼自己的銀錢?”王寶趴在一副擔架上,苦口婆心地勸著。

  崔氏躺在那,正拿毛巾敷著額頭,聞言不可置信。

  自己這兒子向來對這些事不關心,如今竟管起自己怎么使銀子了?道理還一條一條的?

  “這話,莫不是你媳婦教你來說的?”崔氏支起身子問道。

  王寶臉色一變,喃喃道:“母親,你就安安心心養病不成嗎?”

  “好你個白眼狼,娶了媳婦才兩天功夫你就忘了娘?!”崔氏喊道:“為娘什么意思你不懂嗎?發生這樣的事,當然得怪王珰把那樣的兇徒帶回來!他們卻嚷著說是崔嬤嬤把人逼急了…我不給崔嬤嬤封一大筆撫恤,別人還怎么看我?”

  王寶急喊道:“母親你就聽她的不行嗎?!何苦要叫兒子為難?要不是你平日里不好好管教崔嬤嬤她們,事情怎么會鬧成這樣?娘,我告訴你,這事不能怪西府珰哥兒,就得怪崔嬤嬤…”

  “你!你…”崔氏猛然大哭起來,指著王寶嚎道:“這話…這話也是你媳婦教你說的?”

  她撫著心口,重重吸了兩口氣,道:“連親兒子也這樣,老身不活嘍!不活嘍…”

  沒想到如今王寶連這套也不吃,揮了揮手,對兩個仆婦吩咐道:“把我搬回去。”

  “不許走!”崔氏大喊:“今天必然把話給我說清楚。”

  王寶四下一看,壓低聲音道:“母親,我求你別鬧了,娘子那是會砍人的,兒子是真怕她呀。我告訴你,她和二嬸討要了一筆銀子,這事她站在二房那邊,你別再鬧了,我已經答應她了。”

  “什么?”

  崔氏眼睛一瞪,驚道:“哪有這樣當兒媳婦的?為了銀子,連自己婆婆都不幫?”

  “她給過你機會的…”

  母子倆說到這里,門外有人通傳道:“少爺,錦衣衛柴大人求見。”

  “不見!”崔氏喊道:“告訴他,我寶哥兒受傷了,見不得客。”

  吩咐完,她低頭對王寶道:“這人必是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話音未了,王寶已向問外喊道:“慢著!你先不要去回話。來人,抬我回去。”

  “寶兒,你要干嘛?”

  “我得問問我娘子再說…”

大熊貓文學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