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閻王瞳孔一縮。
猜錯了!
對方不是要圍魏救趙,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只有九千騎兵出城,居然就想攻破自己的中軍大營?
若說王笑一開始就有這么大的胃口他是不信的。兩支騎兵出城很明顯是為了解今日之圍,不然楚軍就會帶更多的兵馬,而那樣自己也會有所防備。所以,是在解圍的過程中,他們發現了自己的破綻,于是毫不猶豫地沖上來,一支騎后拖出自己的老營,另一支從右翼直直殺過來…
吳閻王想著這些,覺得有些駭然,對戰事的變化能敏銳到這個地步,他是做不到的。更別提兩支兵馬相隔那么遠,不可能相互溝通…那就只能全靠默契與配合了。
迅逼把握戰機、默契的配合、當機立斷的決斷力,如或是要較量這些能力,彼此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但哪怕到現在,吳閻王也未必會輸,他還有一營親衛,他自己也是猛將。沖來的楚軍只有四千人,他可以領著親衛營上去擋住。
只要擋住,人數優勢慢慢就能顯現出來,還能贏!
于是吳閻王再次提起他的大刀。
下一刻,德州城方向,楚軍的大軍已經向這邊涌過來,兩萬余人聲勢浩大,奔在最前面的將領一身黑甲。
雖看不太清,吳閻王直覺那就是殺了自己次子吳伯的林紹元。
——拼命一搏,攔下那四千楚軍、殺了王笑、殺了林紹元、攻破德州,擒下周衍…
——沒有必要為了瑞朝拼命,又不是老子的天下…
吳閻王腦中思緒萬千。
是戰?還是撤?
而秦山海的四千人已突破整個右翼,如利刃一般向這殺過來。
“撤!”
“死吧!”
秦山湖一刀劈下,眼前的一名鎮南軍老卒慘叫一聲栽倒在地。
“來啊!你他娘再兇啊!”秦山湖兀自大喝不停,須發皆張。
他是在關外長大的,自虜患以來,他幾乎一直活在戰亂之中,從小到大,認識又死去的人多不勝數。
而眼前這些狗東西,拿著刀砍些軍官百姓,便以兇狠為傲,狂妄地自認為戰力便與邊軍無異。
這讓秦山湖覺得生氣。
“賊殺才,敢跟你爺爺叫囂。”說話間又劈翻一人。
戰到現在,鎮南軍老營的傷亡已然高過驍騎營的傷亡,心中也終于有了恐懼。
他們不敢再認為自己不遜于邊軍,只盼著大帥盡快派兵上來支援。
但支援還沒來,鳴金之聲已響起。
“大帥讓撤軍了!”
“撤…”
這一戰戛然而止,吳閻王撤得太果斷。
鎮南軍老營迅速脫離戰場,隨著主帥的大旗向東奔去。
剩下的步卒逃得并不快,林紹元那邊已帶著賁銳軍沖上來,迅速掩殺上去,逃得掉的潰兵撒丫子漫山遍野地亂逃,逃不掉的跪在地上求饒,烏泱泱一大片。
“必勝!必勝!”
楚軍的歡呼聲響徹整個德州城…
王笑駐馬立在戰場上,落日將他的身影拖得老長。
楚軍傷亡不算大,但短短兩個時辰的攻城被擄來的百姓便有兩萬余人倒下,他回頭望去,整個城池都是一片血紅。
此時此刻他倒也沒什么得意,只是有些感慨…吳閻王這人能力一般,性情暴虐,但一有權勢,輕易便能讓數萬人身死。
“還是要把他殺掉才行,可惜太會跑了。”他輕嘆了一句。
但總而言之,終于還是打退了吳閻王。
德州之圍以這樣的方式解了,這一戰比他想像中要快,似乎有些僥幸。
或許也不能稱為僥幸,他和秦山海原本的指揮能力便高過吳閻王,遼東兵馬的戰力也勝過鎮南軍,劣勢就只是人少。
吳閻王若是按部就班圍城,只要不露破綻,那就還有優勢。但既然敢耍花樣,那就如同一條布勾了絲,王笑與秦山海拿著這條絲,便能將這條布愈扯愈破。
倒是林紹元能迅速反應過來,帶兵壓上,這讓王笑很有些驚喜。待了解了詳情之后,他心中不由想道:“軍機處還是有作用的。”
這件事王笑自己沒有吩咐清楚,高成益確實沒做錯什么,王笑也不打算處置他,不然往后別的將領做事難免畏手畏腳。
眼前要忙的事還有很多。
楚軍攻占了吳閻王的大營,迅速撲滅了糧倉的火勢,清點下來,所余糧草還有近十萬石。這讓王笑微有些吃驚。自瑞朝東征以來,吳閻王一路劫掠,得到不少錢糧,這他是知道的,但三十萬大軍開銷,今天又被燒了一把,卻沒想到還有這么多。
他吃驚的另一方面在于,吳閻王有這么多糧草還到處搶掠,看來所圖不小。而且今日一有敗勢,糧草又是說丟就丟,看來是搶來的不心疼,回頭還要到處去搶。
這家伙是個禍害。
于是,王笑想除掉吳閻王的想法又強烈了一些。
另外,在大營還發現了被關押起來的李帛柏,王笑暫時沒空理他,只吩咐繼續關著。
德州之圍既解,宋氏兄弟與不少臣子便提出讓齊王南下濟南,王笑并不答允。
吳閻王大軍雖退,但未傷及根本,等其稍作休整必還要再圍追過來,何況唐節兵馬就在不遠,讓齊王現在繼續往南跑,無非又是在路上被追上,遠不如在德州迎敵從容。
既打算繼續在德州迎敵,王笑便讓秦山海領了大部分兵馬駐扎在城外大營,同時連夜安排人在德州城與大營之間修筑防御工事。
德州城小,三軍入駐之后已經擁擠不堪,如今又來了這么多百姓,王笑便把百姓中的青壯留下,打算日后整編成軍,把婦孺全部送到德州城以南的平原縣,這些人將由王珍帶人安排治理、由秦山湖領突驍營護送。
如此,德州、城外大營、平原縣三者之間互為犄角,反軍再想包圍便不容易。
“行動范圍就擴大了很多嘛…”
孫三財這次運氣不太好,沒能跟著鎮南軍逃掉。
交戰之時,他從右翼逃散,非常聰明地沒有去沖中軍大陣,而是跑到大營里,打算等大帥擊退了楚軍再出來。
因肚子餓了,他當時還回自己帳中拿了點干糧嚼著。
等鳴金聲起,他再想逃便逃不掉了,只好跪在地上求僥。
楚軍倒也沒殺他,把他俘虜了,卸了他的盔甲,繳了他的武器,拿烙鐵在他額頭上蓋了個刺印,痛得他哇哇直叫。
他看不到自己額頭上被刺了什么,但看別人還是能看到。
居然是一個‘盜’字…
這怎么能行呢?自己是造反的,就算被官兵捉了,也不該如此羞辱!
雖不忿,他也不敢反抗,只能在心中哀嘆——回頭就算逃回去,有了這個刺字當官也不自在了。
這次被俘虜的人很多,放眼望去有似乎有兩三萬人,被分為十人一隊,一隊由一個楚兵看管。用繩索把腳綁在一起,如粽子一般,隊伍中要是有一人敢鬧,楚兵手一拉,十人就一起栽倒在地上…于是像更粽子。
他們被安排干各種各樣的活,孫三財這隊便是送去挖戰壕。
那戰壕長得不像話。位置是由一個楚將騎在馬上拿著刀一邊跑一邊在地上劃出來的。
那楚將圍著城外大營和德州城跑著跑著就看不到人影,老半天才回來。
“哈哈哈!挖得和錦州城的第一條溝一樣大就行…”
孫三財極是恨他。
——錦州來的王八蛋!
接下來就是沒日沒夜地挖戰壕,飯倒是給吃,但除了睡覺不給休息。
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規矩,還會評比‘優秀戰俘’之類的,比如孫三財這樣挖戰壕的一共一千個小隊共一萬人。楚軍會在這一千個小隊中選出一百個小隊,被選中了就不是俘虜了,給肉吃還發銀子,也能輕省自由得多。
至于怎么比,就是看哪個隊挖出來的土多。
孫三財根本就不屑當什么狗屁‘優秀戰俘’,他遲早是要逃回鎮南軍跟著大帥當官的。
偏偏他隊里的另外九個人瘋了一般,也不肯睡覺,沒日沒夜地挖,寧可累死也要挖最多的土。
挖了兩天,孫三財頭昏眼花,幾乎要栽倒在壕溝里。
兩天后,忽然聽得遠遠有馬蹄聲響起。
“反軍來了!”
孫三財精神一振,拋下手里的鏟子就往壕溝上爬去。
“哎喲!”
一聲慘叫,他身上的繩牽被隊友一扯,摔了個四仰八叉。
“干什么干什么…還不快挖?加把勁啊!”
“不是。”孫三財壓著聲音道:“大帥來救我們了…別拉老子…先看看再說。”
好不容易爬出壕溝,只見那個看守他們的楚兵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很有些譏笑。
“心向反軍…哈,你們這一隊當不了優秀戰俘了。”
“官爺啊!”隊友紛紛哭求起來:“就只有他這樣啊,我們幾個是冤枉的啊。”
“是吶,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吶…”
孫三財心中大恨,也懶得理他們,趁機向壕溝外看去,只見遠遠的人馬奔騰,瑞軍大旗迎風而來。
“是三殿下的兵馬來了!”孫三財心中振奮…
但唐節的兵馬并沒有如他所想的一般沖上來,而是遠遠地望了一會,接著調過頭,往更遠處安營扎寨。
孫三財正望眼欲穿,下一刻,那楚軍在他耳邊冷笑道:“看夠了沒?”
接著一鞭子又狠狠抽下來。
“還不接著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