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665章 舊朋友

  德州城新建的軍營有三處,城北、城東、城南,城東的軍營便包括十二連城的舊地,占地最大,便作為驍騎軍的營地,王笑的督帥大營也設在這邊。

  但這里再大,也不足以供騎兵操練。德州城小,容納了這么多人之后,許多事都不太方便,卻也只有等吳閻王退兵之后再作打算了。

  這一天東城這邊依舊戰火不斷,王笑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墻上的廝殺。他雖然早就習以為常,但不經意間眼中還是閃過憂慮。

  說吳閻王攻不下德州,其實也就是說給別人聽的。現在士氣振奮,滿城信心十足。王笑自己心里卻明白,吳閻王要攻城并非沒有別的辦法。

  德州漕倉糧食再多,撐得了三五月,也總有吃完的時候。如果吳閻王從別處拉些大炮過來轟城,遲早還是能破城。或者他南下去打濟南,去打萊州,這些地方城破了,德州的士氣與民心也要大跌…

  到時王笑就算有辦法應對,但憂慮還是有的。他并不希望手上現有的兵力再受到太大的折損,不然沖出去硬戰一場也不是真的毫無勝算。

  他賭的是吳閻王已經沒多少戰意了,瑞朝正在論功行賞,吳閻王很可能急著想入京分地盤搶位置爭兵權。

  而唐中元剛拿下京城,急需把這個成果消化掉,瑞朝的現有架構有很大的問題,要好好調整才能適應其目前的疆域;東征了這么久,士卒都需要休息整備;錢糧也吃緊,并沒有馬上南下侵入山東的基礎…這次東征,唐中元也該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以后征伐不能再以戰養戰,動兵之前要糧草先行。

  換言之,只要德州城暫時守住,磨掉了瑞朝的信心,讓吳閻王和唐中元覺得強攻下來不劃算,也就可以了。只要德州表現出足夠的難啃,哪怕這座城丟了,接下來還有濟南,還有開封,還有萊州,他們便只能暫時放棄追擊。

  王笑打仗與別的將領不同之處便在這點,他著眼的不是一城一地的戰場,而是整個形勢。

  當然,這種判斷是基于對敵人的猜測分析,偶爾也會遇到敵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情況。如果唐中元或吳閻王又或者瑞軍當中跑出來一個大將發了瘋,拼著兩敗俱傷也要硬打,那情況就可能很糟糕。

  王笑每天都到城樓上呆一會,一是為了鼓舞自己的這邊的軍心士氣,二是為了看看瑞軍的軍容,再通過一些小細節,比如兵卒有沒有磨洋工、每次發動攻勢的頻率,試著看出吳閻王的戰意…

  他沒有披著戰甲親自上場,而是穿著一身蟒袍,收拾得體面而威嚴。

  如今的情況與在遼東時不同,他更重要的作用是成為將士的主心骨。親自上場廝殺能在背水一戰時給麾下將士給予血氣,但在如今他不上戰場更能讓城內兵民有充足的信心。

  這種信心,也是要展現給吳閻王看的。

  “今日攻勢不急,吳閻王似有退兵之意。”

  宋禮緩緩說道,不管心里服不服,他不得不承認王笑回來之后頗有扭轉乾坤的樣子。楚軍不再像喪家之犬一樣逃竄,穩守城池、軍心可用,擊敗吳閻王也不無可能。

  但他一句話說完,王笑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也不知認不認同。

  王珠便道:“不對。他們不是要退兵,而是在等援兵。”

  他其實懶得開口說話,但王笑不表態,他也只好出來說,總不能讓懷遠侯親自來反駁宋禮。

  “還有援兵?”宋禮眉頭便皺起來。

  如今城內形勢雖然還好,但除了糧食,許多物資都已快要用完,再被圍下去,上升的民心士氣便要開始往下跌,到時便不是短時間內能解圍的了。

  在宋禮的立場看來,齊王離京南下,總不能真在這德州城困守三五個月…萬一南京那邊派人把陛下接走,一切可就麻煩了。

  因此,他希望王笑能盡快擊退吳閻王,讓齊王振奮天下人心,再盡快與陛下會合,到時讓陛下傳位給齊王也好、由齊王繼續臨國也好,總之好過在德州城內空耗。

  立場不同,他與王笑在意的重點也不同,王笑想要控制傷亡,宋禮則認為這種形勢下,可以讓將士為國犧牲。

  此時聽說反軍還有援兵,宋禮便拱手道:“若如此,侯爺何不趁現在突圍?”

  雖然明知道不該說,他還是說了出來,他必須要為齊王爭取更多,這是作為臣子的職責。

  王珠有些不耐煩,稍等了一會,見王笑依舊不說話,便淡淡道:“軍機處收集情報之后自然有定論,宋大人不知兵事,不要多言為好。”

  宋禮頗為無語。

  軍機處最后定下要怎么打,還不是王笑說的算的?自己以大局勸說王笑,他偏偏不搭理自己,讓臭臉王珠出來抬杠,還什么不知兵事,欺人太甚!

  似乎查覺到宋禮的不滿,王笑終于開了口。

  “反軍那邊來的應該是唐節的東征軍,這支人馬不好對付。”

  說著,他語氣愈發憂慮,又道:“唐節驍勇善戰,我等若出城應戰,萬一敗了,又失城池之利,恐危及殿下性命…”

  宋禮聽著這樣的語氣,終于不好再勸。

  王笑又道:“此事,宋大人知道便是,切莫傳出去,誤了軍心。”

  “好吧。”宋禮長嘆…

  待下了城樓,王笑與王珠對視一眼,微有些揶揄。

  “你何必嚇唬他。”王珠淡淡道。

  “哪里就說得上嚇唬他,事實確是如此。”王笑道:“給了他們太多信心便開始貪心不足,若是不敲打一下,又開始催著打,以往楚朝那么多場仗,不就是這樣被他們像這樣指手劃腳到最后一敗涂地…呵,大局為重…”

  王珠微有些譏意,又道:“往后你自己找個跟班,休再讓我出頭替你與人爭執。”

  “一般人不敢與他相爭,還是二哥臉又臭,說話又刻薄,跟他又有過節…唔,還能洞察我的心思,最是適合做這樣的事。”

  王珠眉頭一皺,轉頭就走。

  這三弟如今極喜歡調侃自己,偏偏又是這個身份地位,不好當眾教訓…懶得理他。

  王笑回來十天,王珠確實已經有些煩他了。

  看著前面的宋禮與王珠都是氣呼呼地走掉,王笑不由笑了一下。

  猶記得初來乍到之時,宋禮曾設計對付了王家一次,自己嚇得不輕。到如今,自己隨便就能把宋禮的心思看破并打壓下去…世事變遷啊。

  他倒也不是得意,不過是微微感慨。

  接下來要忙的還有很多,去軍機處與秦山海、董濟和、夏向維商量如何應對唐節、見一見鬼泥鰍了解城中民夫的情況、找齊王再下幾道詔令…

  他跨上戰馬,還沒進內城,便見前面一輛馬車被攔在內城門那邊。

  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了一聲。

  “有刺客!”

  場面倒也沒有很亂。

  親衛們擋在王笑馬前,想拉著他的馬向后退。

  王笑看情況不像是有人來行刺自己,道了一句“無妨”,又問:“誰被行刺了?”

  得到的回答讓他驚了一下,接著有些…啼笑皆非。

  總而言之便是,有人拿小石子把王珠的頭砸了一下。

  王笑想看看是誰這么大膽,目光望去,便見前面那輛馬車上有人掀開車簾露出半張臉來,卻是左明靜…

  “是左姑娘砸了我二哥?”

  “不…不是。”左明靜低了低頭,有些窘迫起來。

  此時二人正坐在城內一間茶館當中,因王笑見她們的馬車被兵士扣押住上前詢問,又替她們解了圍。左明靜猶豫片刻,還是提道“我有話想對侯爺說”,他們便這般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旁人雖有些詫異,卻也只當她是為了問左經綸的消息。

  為了避嫌,他們便坐在茶館大堂,開著門窗,但地方寬闊也不必擔心有人聽到。

  “唔。不是你,那便是宋姑娘了?”

  左明靜解釋道:“蘭兒并沒有想砸王二公子的頭,我們想去軍營送衣物,被攔了下來,她一時生氣,便丟了石頭。”思路手機端最快/l/z/w//o/m

  她這番話句句是實話,但真實的情況卻不是這樣。

  事實上,宋蘭兒雖沒想砸王珠的頭,但確實是想砸王珠。因為她看王珠不順眼。

  原本兩個人沒什么交集,但從滄州到避雪店,以及在避雪店被圍的那些日子里,王珠負責所有人和事,有好幾次都惹惱了宋蘭兒。

  比如因為各種事和宋禮爭吵,還立了很多規矩,行禮要丟掉、不許大家打水洗臉、每個饅頭都必須吃完…宋蘭兒忍不住表示了幾句不滿,便被他狠狠地訓斥了幾句,還派了一個仆婦專門盯著她,說的是“別讓那蠢丫頭出來誤事”。

  后來宋蘭兒哭了一場,也未必沒有一部分原因是在王珠那受了委屈。思路╭ァんττρs://ωωω.sしzωω.cΘмんττρs://м.sしzωω.cΘмヤ

  但想著王珠多少也算是保護了自己一家人,她便沒有打算太厲害的報復,砸他一下也就恩怨兩清了。

  她沒想到砸到了王珠的頭,更沒想到才出手就被人捉了起來,還是當著自己親爹和懷遠侯的面被捉的。

  這邊左明靜也是嚇了一跳。

  她確實也沒想到宋蘭兒現在這么囂張…

  當王笑策馬過來詢問的時候,左明靜也結結實實慌了神,到此時才將心神穩住。

  下一刻,王笑嚴肅起來。

  他久居上位,一擺出這樣的表情便讓人有些害怕。

  “我二哥真的很生氣,此事…”

  左明靜才穩住心神,聞言又有些擔憂起來。

  “此事還蠻有趣的。我二哥那家伙,小小的教訓一下也好。”王笑忽然笑了笑。

  語氣還是從前幾個朋友一起玩的時候一樣。

  左明靜聽了這語氣,心神終于平靜下來。

  并不僅是為今天這件小事,而是長久以來的不安似乎也隨著這個語氣平靜下來。

  她揚著嘴笑了一下,抬頭看向王笑,想問一問左明德的事。

  但好一會,她開口卻只有一句話。

  “侯…你如今戰功、權柄引人注目,但越是這種時候便越是危險,還請小心為宜…”

  這天下午,左明靜端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心中忽然有些釋然。

  她最后還是沒有為左明德請托什么。

  但她也不覺得遺憾,也不再像原先那樣失落。

  或許一開始,她就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大熊貓文學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