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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歸來者

  孫白谷護著延光帝與諸臣的車馬連夜奔逃。

  他打算東行至鹽山縣,然后調頭南下,從濱州渡過黃河便能到山東青州范圍,那陛下也就暫時安全了。

  一路浩浩蕩蕩車馬疾行,天明時分,他們終于到鹽山縣。

  孫白谷不顧將士疲憊,轉向南下的官道,下令繼續行軍。

  忽聽山林間殺喊聲大作,一支勁旅從南面奔出截斷官道,箭雨猛然向宣大軍迎面襲下。

  “孫白谷,老子在此等你多時!”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員大將持著長槊便領軍向宣大陣中沖來,正是唐節。

  雙方交戰,唐節殺入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接著,西面、北面皆有震天喊殺聲響起。一隊隊瑞軍策馬追來,看旗號卻是孟九。

  “亡國之君還想逃?!我家軍師早已料到你的伎倆!”

  瑞軍大喊著殺來,楚軍士氣陡然一落千丈。隊伍中間一眾大臣驚恐不已,啼哭不停,場面一片混亂。

  孫白谷忽然想到王珍帶齊王離開的舉動,心中登時有些茫然。

  “保護陛下!”

  他大喝一聲,指揮親衛營向唐節迎上去。

  親衛營是孫白谷最精銳也是最忠心的人馬。他們也是將個人性命拋諸腦后,不要命地便去攔唐節。

  那邊孫白谷咬咬牙,領著神樞營和上直衛騎士,護著延光帝的馬步便向東面逃去。

  他再也顧不上楚朝諸臣與王公貴胄,除了延光帝近旁的二十余個能騎馬的重臣,一萬余人盡數被拋下。

  “保護陛下!”

  “大楚萬歲…”

  吼聲從宣大親衛營將士口中發出,他們一個個死戰不退,以血肉之軀擋著唐節大軍面前,又一個個慢慢倒下去。

  終于,唐節領兵殺光了眼前的親衛營,渾身上下都是殷紅的鮮血。

  他目光看去,只見漫山遍野都是沒頭蒼蠅一樣亂奔的楚朝官員、勛貴、家眷…哭聲震天,讓人慘不忍睹。

  而東面煙塵滾滾,孫白谷已領著楚朝皇帝跑得不見人影。

  “追!”

  “三殿下,敢問這些人如何處置?”

  唐節看著這被圍在戰場上的一萬余人,微微一滯。

  這些人是王珍與左經綸挑選的,大多都心向楚朝,或者位高權重,或者身份高貴…換言之,他們幾乎是楚朝一半社稷。

  縱使唐節在戰場上殺人無算,但看著這些手無寸鐵的人,一時也沒了主意。

  人群中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哀求,卻也有人努力爬上馬車,顫顫巍巍地站在上面大喊起來。

  “老夫為朝廷重臣,重負君恩,不能戡亂,唯有死耳!”

  說罷,他提起長劍便自刎而亡。

  人群中又是一片悲呼,不時便有人跟著自盡。

  “圖功為其難,殉節為其易。吾為其易者,聊存潔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

  一時間,大哭聲中混雜著求饒聲,求饒聲中又混雜著慷慨赴死的辭世悲歌。

  唐節看在眼里,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他似乎有些被震撼到,嚅動著嘴唇,最后喃喃道:“先押下…”

  唐節話音未了,西面的瑞軍已撲上來,一陣箭雨襲下,慘叫聲回蕩開來,恍如人間煉獄。

  “奉軍師之令,不受俘虜,殺無赦!”

  唐節轉過頭,想說些什么,卻覺心中一片無力…

  京城。

  滄州之戰的信報快馬加鞭送到唐中元御案前。

  唐中元看罷,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這場對楚帝的圍劫,耗費的時間、損失的兵力都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料。

  同時,他沒想到關寧鐵騎有這樣的戰力…

  眼下的局面像是一匹他勒不住的烈馬,向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關外的建奴、逃竄的楚帝、西蜀的張獻忠、江南的鄭元化…一個個難題和敵人擺在眼前,唐中元發現:自己的兵力、糧草、威望都不足以控制局勢。

  他忽然有些后悔沒有聽從李帛柏的建議先鞏固西秦之地、囤糧練兵。

  也有些后悔沒有再等一等,也許再等一等,王笑還是能領著許多楚軍投降。

  這般想著,唐中元微微瞇了瞇眼,心中忽然浮起一個念頭——

  王笑還有投降的可能嗎?他現在人在哪里?

  京郊產業園。

  一輛馬車停在道路旁。

  唐芊芊坐在馬車上并未下來,她最近病了,傷風加上憂勞成疾,整個人都是懨懨的樣子。

  過了一會,唐伯望在產業園繞了一圈,上前稟報道:“七殿下,園中的管事大多都被帶走了,我們在京城時認得的那些老伙計已沒剩幾個,但王家老大還是留了人帶話給你。”

  “嗯?”

  “是文有術,我讓他過來說。”

  “嗯。”

  文有術本是文家掌柜,王笑抄了文家之后,文有術把文家藏銀的地點招了,因此保全了一條性命。當時京郊產業園這邊能寫會算的人才不多,王笑便把他留下來給傅青主用。文有術‘履歷’不太好,便一直沒能成為王家心腹。但他也算產業園的老人,尋常事情也都了解。王珍出京時便將他留了下來。

  說來,文有術曾在五豐街煤鋪對面的茶樓與唐芊芊見過一面,沒想到如今再遇到,對方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別。

  “草民拜見殿下。”

  “說吧。”

  “是,王大公子離京時,曾對小的說,這京郊產業往后便交給七殿下了,賬冊等東西就在庫房,小的…”

  唐芊芊并不想聽這些,打斷道:“可有說王笑如今在哪?”

  “王大公子說,駙馬爺…”

  文有術話到一半,唐伯望忽然抬腳在他腚上輕輕踢了一下。

  文有術才反應過來,忙道:“他說懷遠侯想必不日就會歸來。”

  “真的?”

  “是,大公子說,王家二公子得到確信,已派船去接…”

  唐芊芊分不出王珍是不是在誆自己。

  又或許,她并不是分辨不出,只是并不想去分辨。

  良久,她掀開車簾,看著門頭溝的一草一木,忽覺有些茫然起來…

  同一時間,滄州城以西,阜城縣。

  神機營、關寧鐵騎、山東兵馬跑到這里,終于暫時離開瑞軍攻勢范圍,開始變道往南,向濟南府出發。

  秦山湖盔甲上的血還未拭去,提刀便奔至王珍身前,喝問道:“孫白谷要賣我們關寧鐵騎,你知不知情?!”

  王珍苦笑一下,默然以對。

  王珠策馬向前,冷笑道:“怎么?替你解圍,你卻來問我們?”

  秦山湖眉頭一皺,卻是喊道:“我秦家兒郎絕不怕死,但若要我等掩護陛下逃跑,大可直說!何必在當時出城作戰時放言哪一路先破敵便從哪路走?”

  “你自去問孫白谷。”王珠道。

  “老子問王珍知不知情…”

  “四弟!”秦山海喝令一聲。

  “四叔…”秦小竺聽到爭吵,也是策馬趕上來。

  “大哥。”秦山湖轉向秦山海,道:“王珍一無官、二無爵,我們敬他是侯爺兄長才聽他指派,要我們殺敵報國可以,卻沒有把人當棋子擺弄的道理…”

  “別說了!”

  “我知情。”王珍忽然應道,看向秦山湖又緩緩道:“我與孫督帥商議時,一開始就沒打算從南面逃,因為吳閻王必定著重防守關寧鐵騎。”

  “為何不告訴我們?”

  “怕你們心有顧忌,不敢深入敵營。”

  “信不過就說信不過,顧忌個蛋!”

  秦山湖忿忿罵了一句。

  他自己非要問,此時真問到了答案,卻也有些不知如何應付。啐了一口血水,撥馬便走。

  “侯爺就不像你這樣…”

  王珍臉色有些發苦,下馬便要向秦山海賠罪。

  如今丟下孫白谷,他心中也極內疚,加上許久沒有歇過,沒走兩步,腦中一沉,人便暈倒在地上。

  那邊又是一陣忙亂,王家這邊便又有人出來與秦家嗆了幾句…

  秦小竺見了這一幕,便有些難過。

  她轉頭看著后面淳寧的車駕,在心里又問了一句:“王笑…你人在哪里啊…”

  鹽山縣以東。

  馬蹄翻飛,孫白谷領著延光帝一路向東逃竄,終于無路可逃。

  目之所見,眼前是一道巨大的海岸線。

  海上波濤洶涌,天地間響徹著海浪之聲。

  身后追兵綿綿不絕,孫白谷已經沒有多少人馬了。

  這一路東逃,麾下的人馬不時被調去斷后。至此,宣大只剩不到兩千騎兵,神樞營亦是只剩一千余人。

  另外,一群文武大臣也被丟得所剩無幾,只有寥寥幾名重臣還在。隊伍中延光帝的御駕輪子也已松動,咯吱作響。

  孫白谷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么,他看著寬闊的海面,忽然便想到宋末陸秀夫負帝投海之事…

  千古江山,竟是又要重蹈覆轍?

  他想著,眼前一片朦朧,翻身下馬,解掉盔甲,在延光帝的身前跪倒,重重磕了一個頭。

  “陛下,罪臣剿匪不力,今日愿為大楚死節。”

  一句話說完,他站起身,重新穿戴好盔甲,持刀轉向西南方向,望著遠處奔來瑞軍站定。

  “我等愿隨大帥死國!”

  一聲聲大喝聲中,兩千宣大軍或站在孫白谷身后,或圍在御駕旁。

  車簾被掀開,延光帝終于緩緩下了車駕。

  他整個人像是蒼老了二十歲,身子佝僂著,除了那身明晃晃的龍袍,渾身上下已無半點帝王之氣。

  “朕…”

  他開口,聲音啞得厲害。

  “朕無顏見列祖列宗…”

  一句話說完,延光帝邁開腿,向海岸走去。

  “攔住陛下!”

  諸臣才大喊一句,卻見那邊反軍已沖了上來…

  “殺楚帝!”

  “保護陛下…”

  廝殺再次開始,每個人都陷在狂熱當中。

  血戰中,孫白谷盔甲已被斬破,渾身上下都是傷口。

  他眼前一片血紅,想回去看看陛下,卻被人一刀砍在腿上,他半跪在地上,緩緩轉過頭,眼前只有戰斗中的混亂身影…

  突然。

  “轟!”

  一枚炮彈劃過海面,擊在瑞軍之中。

  楚軍一愣,轉頭看去,只見三艘海船不知何時已停在海面上。

  海船上,幾桿大旗迎風招展。

  “大楚、懷遠侯…”

  “是…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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