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負責整個東面包圍圈的主將是愛新覺羅·碩讬。
碩讬是努爾哈赤的孫子、代善的第二子。
碩讬與其大哥岳讬是同母所生,他們的生母去世后,代善的繼妻排擠他們,蠱惑代善虐待他們。
碩讬與岳讬不滿他們阿瑪的虐待,早年曾離家出走。代善便向努爾哈赤誣告他們叛金逃楚,請求努爾哈赤處死他們。
努爾哈赤并沒有殺自己的孫子,查清真相后讓他們與代善分家。
由此,代善執掌正紅、鑲紅兩個旗的局面便被打破,代善只剩下正紅旗,岳讬與碩讬則執掌鑲紅旗。代善進一步失去了汗位的繼承權,權力也被大幅削弱。
再后來,岳讬與碩讬效忠皇太極,并擁立他繼位。
這件事中,最引人深思的是:代善的第三子,即他繼妻所生的兒子薩哈廉,才是對皇太極最忠誠的那個。
薩哈廉早早被封為多羅郡王,死前在大清地位極高,死后又被追封為和碩穎親王。連他的兒子阿禮達如今都是多羅郡王。
碩讬作為阿禮達的二叔,卻屢遭獲罪,地位一降再降,如今只是一個貝子。
岳讬死后,碩讬這一個貝子顯然執掌不了鑲紅旗的,只能與岳讬之子羅洛渾共掌一旗。
這次楚軍沖進皇宮,皇太極第五子碩塞護衛崇政殿有功,皇太極便又將碩塞放到正紅旗與碩讬叔侄共同管理鑲紅旗。
鑲紅旗終于一點一點從代善手上落入皇太極手中…
若縱觀大清朝每個人的命運,大抵便可以看出一點脈絡。
——皇太極這一生是如何一步一步處心積慮地攥奪著八旗權柄,不斷地鞏固和完善著大清帝王唯我獨尊的地位。
碩讬看不出這些埋藏在深淵之下的詭譎。
他還恨著他的阿瑪代善、恨著他的繼母、恨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薩哈廉…唯獨還對皇太極竭力效忠。
這一次,他奉命圍剿楚騎,誓要把這件事做好,立個大功。
得知楚軍出現,碩讬馬上帶人去支援伊斯哈。
他繼承了愛新覺羅家的勇猛,討伐過女真各部、蒙古、朝鮮、楚朝,每戰皆有功勛。
他是當世猛將。
此時此刻,猛將握著大刀,縱馬飛馳,誓要將這支楚騎殲滅!
大軍奔至山林邊,碩讬目光望去,忽然愣了一下。
“不可能!”
伊斯哈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敗了?!
只見迎面而來的不是楚軍,而是潰逃而來的清兵。
這些人嘶喊著、怪叫著,迎著鑲紅旗的陣線便撞了上來!
碩讬眼睛猛然一瞇,大吼起來。
“別過來!放箭!”
“快!放箭!”
箭雨毫不容情地襲下,潰逃的清兵一陣哀嚎。
“再敢沖陣者,殺無赦!”
“穩住陣腳!”
有清兵大喊著向兩邊逃去,更多的清兵卻繼續向前,猛然撞在鑲紅旗陣線當中。
兩波清兵撞在一起,更甚者朝同袍揮刀相向…
碩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這些人瘋了嗎?
八千楚軍把你們嚇成這樣?
下一刻,咆哮聲震天而來。
碩讬抬眼望去,看到了他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遠處,山林間火光沖天,煙霧彌漫。白茫茫的煙霧中沖出一只又一只的野獸。
熊、虎、豹、野豬、野牛、狍子,甚至還有小兔子混跡在其中…
它們匯集成一個巨大的獸群,仿佛大軍一般向這邊滾滾奔來。
更讓人不可置信的是,楚軍縱馬奔跑在獸群身后,似乎在驅趕著它們。
“黑熊!給老子沖散建奴!”楚軍中有人大喝道,接著哈哈大笑,聲震四野。
“哈哈哈哈,豹子們,上啊!咬他們…”
這些大喊聲很是傻氣。
碩讬卻是喃了喃嘴,滿腦只有一個念頭:“這是怎么做到的?他們是怎么指揮這些野獸沖陣的?”
“這不可能!”
這一刻,他恍然覺得自己是在與神仙對敵。
兩股清兵撞在一起推搡著、踩踏著、自相殘殺著,場面一片混亂。
“快逃啊!”不停有人扯著嗓子嘶喊起來。
碩讬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刀。
他很想讓人知道,他是打得過熊的。
他年輕時就曾和多爾袞一起在山林間搏殺過熊,獻給努爾哈赤。
但現在,顯然不適合和這么多熊啊豹子啊的殺在一起…
“撤?”碩讬心里猶豫著。
一個敵軍還沒對上就要撤,郁悶之氣翻涌上來,氣得碩讬幾乎要吐血。
但他終究只能揚起手,喝令道:“散開!”
“快散開!”
清兵們高呼著,有人向后撤去,有人往兩邊跑去,陣型愈發混亂。
野獸猛然撲上來,撕咬、沖撞,留下遍地狼藉…
楚軍沖到戰場前,目光看去,只感到頭皮發麻。
他們都是老卒,見慣了戰場上的慘烈景象,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五臟六腑涂了一地的場面…
空氣中彌漫著巨臭。
火焰燒出的焦味、野獸身上的臭味、血腥味、人腸子內的穢物氣息…種種惡臭混合在一起,逼得人呼吸不了。
“沖他們側翼!”王笑大吼道。
秦山湖、秦山渠當先便提刀沖了上去。
“隨我殺建奴!”
一聲聲大喝聲中,楚軍調轉方向,猛然提速向清兵側冀沖上去…
碩讬目眥盡裂。
這一場到現在,他還沒犯任何一個失誤。
甚至沒有時間讓他來得及犯一個小失誤,潰散就已在一瞬間形成。
哪怕他是努爾哈赤之孫、是當世猛將,竟也無法阻止這一場潰敗…
殺喊聲中,巨大的恐懼如傳染病一樣漫延開來,無數清軍調兵就跑,在山林間狂奔不止。
這一刻軍令已喝止不住,他們完全被恐怖的氣氛支配,有人甚至連野獸都沒看到,只是被同袍的慘叫嚇得逃竄。
碩讬被亂軍裹脅著向后退去。
他回過頭望去,只見楚軍已突破重圍,沿著山道奔狂不止,一點點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外…
碩讬只覺當頭棒喝。
——完了,是從我這里突圍的…
“哈哈哈哈…”
秦山渠仰天狂笑。
八千人擊潰兩萬余建奴大軍,突破重圍,即使不知兩萬多名敵軍中有多少真奴,對他們而言,這也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勝戰。
更難得的是,這一戰速度之快,讓周圍的清兵甚至來不及合圍…
此戰楚騎傷亡亦是不小,匆匆一戰只剩不到七千人,但造成的戰果卻是驚人。
也不知多少清兵被烈火燒死、被野獸沖咬而死,更別提踩踏而亡者不計其數。
至此,這支軍隊對王笑的敬畏更是被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懷遠侯萬勝!懷遠侯萬勝…”
他們聲嘶力竭地喊著,恨不得將心肺都掏出來。
王笑卻只是沉默著。
他看著跨下的戰馬,知道它已經很累了。
這樣的馬力,想要逃離幾乎已不可能。
漫天的歡呼聲中,他策馬行到秦成業身邊。
興奮和喜悅還沒來得及褪去,他們必須盡快作出一個決定。
——接下來,往哪走?
眼下雖然暫時突圍出來,但返回關內的道路早已被堵死,疲師陷于敵境,如何能走得掉?
一老一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擔憂。
王笑便道:“我有一個想法…”
秦成業道:“決定好了?”
“秦總戎怎么想的?”
“老夫本就快要死了。”
王笑便笑了一下,道:“你上次是自投羅網,但我和你不同,我是真的有機會可以干掉他。因為,他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突圍出來了。”
秦成業仰天大笑。
“哈哈哈,老夫拭目以待!”
“全軍聽令!休整半刻,我們直撲奴酋中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