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我要把這宮墻刷得漂漂亮亮!”
桂喜大喊一聲,揮舞著手里的刷子。
他在自己的屋子中來回走動著,嘴里不停地囈語著。過了一會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咦,有湯喝。”
桂喜偏了偏頭,湊在那漆桶上聞了聞。
“好香啊。”
說著,他捧起漆桶咕嚕咕嚕地喝下去。接著怪叫兩聲,在地上抽搐起來,紅漆灑得滿身都是…
屋外,蘇茉兒在門縫中看了一會,揮了揮手,道:“送去治。”
一群宮人沖上來,抬著桂喜慌慌張張地便跑。
桂喜咳嗽著,只覺五臟六腑都被粘在一起,透不過氣來。
身體里極是難受,他卻依然還在瘋瘋癲癲地大喊大叫著。
“哈哈哈…咳咳…刷墻…”
蘇茉兒微微瞇了瞇眼,若有所思。
桂喜從她身邊走過,始終是那由瘋子模樣…
但在他耳畔,卻有一聲一聲的話語回蕩開來——
“你要死了,從你踏進雍和苑開始,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你怎么求饒都不會有用,你不是布木布泰的心腹。當奴才的,看了不該看的事,不會再有活路。”
“想活命?只有我能救你…不信?那就算了,你大可以去向布木布泰揭發我,拿自己的命去賭一賭,看她會不會容許一個撞破她丑事的小奴才活在世上。”
“在這盛京宮內做些苦力活有什么意思?連個晉身的門路也沒有。在楚朝當太監可不像這里,十二監、四局、八司,哪個衙門不是過得清閑富貴?俸祿高不說,每日里摸摸牌九,自有銀子送上門,唔,還會安排宮女與你對食。你若不喜歡呆在京城,也可選一個地方當守備太監,或者去江南也行,那邊的織造局、教坊司也是一等一的肥差。”
“富貴險中求,大危險才有大機遇。你今日撞到我,是你的大厄,也是你的大運。能不能把握,便看你自己了。替我做兩件事,我帶你回楚朝…”
王笑睡得很沉,一覺睡了整個白天,到傍晚才睜開眼。
他身上的傷勢已然養好,如今只等桂喜給自己的回復。
一轉頭,卻見布木布泰正坐在自己身旁。
“今日這么閑?”王笑很隨意地問了一聲。
“本宮已經忙了一天了。”
“辛苦。”
布木布泰揮了揮手,便有宮人上前給王笑洗漱。
他滿頭的長發束起,漢家衣冠的雍容氣度彰顯,布木布泰看著也很覺滿意。
她也想過要把王笑剃了頭,扮成小奴才。
但其實,布木布泰自己也覺得滿洲那鼠尾辮丑得厲害,反正王笑都是被藏著,將這樣的風儀留著,自己看了才更舒服。
另外,下個月她打算帶皇帝到科爾沁秋圍。到時讓王笑扮成宮娥在自己身邊隨時服侍,想來也別有意趣…
布木布泰有這種打算,蘇茉爾對此很擔心,勸了幾次,卻沒能勸她打消這念頭。
在蘇茉爾看來,太后最近實在是…玩得有些過火。
此時王笑洗漱完,便問道:“今天還穿龍袍嗎?”
“不必,本宮讓人依著你的侯服改了一件袍服。”
王笑眼里明明是無所謂的樣子,嘴上卻帶著遺憾的口吻道:“可惜了,當太上皇還蠻有意思的。”
“本宮卻覺得,懷遠侯會更有意思。”
“我還以為你讓我披上龍袍,是想找回想缺失的東西。”
“缺失?”布木布泰忽然冷笑了一下,道:“知道嗎?你燒掉關睢宮、在皇太極面前打碎海蘭珠的頭骨、把那死胖子活活氣死…本宮真的很高興。”
“怎么?恨他們?”
“恨。我不是嫉妒海蘭珠。我十三歲就嫁過來,付出了近二十年的光陰。他們要兩情相悅可以,但我的二十年韶華不該成為他們眼里不值一提的東西。我不是她海蘭珠的附庸和陪嫁。我的兒子,也不是她兒子的替代。”
布木布泰說著,伸手摸在王笑臉上,又笑道:“但沒關系,他們都死了。我得到的,遠遠要比海蘭珠得到的要好。”
她似乎…又想要來。
王笑皺了皺眉,道:“我還沒吃飯。”
布木布泰眼中又有些霧氣,盯著王笑低聲道:“叫我大玉兒,你不是想搶我嗎?那讓我看看,你搶了我之后想要怎么樣…”
“好啊。”
“啪”一聲響,王笑一巴掌摔在布木布泰臉上!
蘇茉爾大吃一驚,飛快沖上前,動作極是迅猛,眨眼間匕首已抵在王笑脖子上瞬間刺出血來…
“住手。”布木布泰喝道。
王笑輕輕笑了一下,道:“你問我想要怎么樣?我想打你,若不是你,我現在已經回去了。”云南 布木布泰大怒。
“這一巴掌,也是告訴你,清理一點。”王笑又道:“你兩天有點暈頭了你知道嗎?怎么?當了皇太后覺得沒人能治你了是吧?我剛認識你的時間那種從容和聰明哪去了?你這樣遲早要害死我們兩個。”
蘇茉爾低下頭,她竟然覺得王笑說得不錯——娘娘這幾天確實是太無所顧忌了。
前幾日,永福宮有一個宮娥偷偷嚼舌根子“娘娘每夜到雍和苑哀悼先帝,早晨出來卻是面色紅潤,也不怎么個哀悼法”,話傳到布木布泰耳中,無非是吩咐蘇茉兒把人處理了。
但這話,蘇茉爾能讓它傳到布木布泰耳中,便是想委婉地提醒她一句…
此時布木布泰挨了一巴掌,微微愣了愣,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好一會兒,她睜開眼,竟是不再發怒,反而眼神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本宮畢竟是個女人,偶爾有些昏頭又如何?”
她似乎嘆了一口氣。
“我不管你是男人女人,坐在這個位置上,你就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布木布泰輕輕笑了一下,道:“這么說,你還是為了本宮好?”
“我既說過要幫你,自然要時時提醒你。”王笑道:“想成事,勝不驕、敗不餒。福臨雖登基,八旗卻不在你掌控。”
“看來,你還是本宮的諍臣。”
布木布泰語氣中有些譏嘲,卻是又緩緩道:“你對付布爾玳便是這樣做的吧,但本宮不是布爾玳那種蠢女人。”
她心里明白,這是王笑故意調動自己憤怒、難堪,再用言語撫平這些情緒…他在試圖掌控自己的情緒。
她偏偏不生氣,她要讓王笑知道,是她在控制他,她才是主子。
“把人帶上來。”布木布泰忽然下令道,說話間目光已冷下來。
不多時,王笑一愣,目光看去,臉色便是一變。
卻見兩個健婦拖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奴才進來,正是桂喜。
“招了嗎?”布木布泰問道。
“招了,這奴才和王笑約好,兩日后他有一次出宮的機會,到時會幫王笑逃出去…”
布木布泰一揮手。
便有個宮人過去,拿繩索勒住桂喜的喉嚨。
桂喜掙扎不開,只能拿一雙幾乎要爆出來的眼睛看著王笑,似乎在說:“你答應過我,帶我去楚朝…”
王笑站在那,看著桂喜,臉上的表情似有些悲憫,又似乎有些冷漠。
布木布泰則是很認真地看著王笑,試著將他的心思看穿。
良久,桂喜終于一動不動。
王笑閉上眼,微抬著頭,輕輕嘆了一聲。
“現在你還認為本宮不清醒是嗎?”布木布泰冷笑道。
她走上前,仰頭湊在王笑嘴邊,幾乎要親上去。
“告訴你,你被我捏在手上,就沒有能逃出去的指望。把你那些算計丟開,趁著本宮有心情陪你玩的時候,擺清楚你的位置、做好你該做的。”
王笑睜開眼,看到布木布泰那雙眼。
她的眼睛還很漂亮,但其中卻帶著無盡高高在上的威勢。
良久,屋里的宮人帶著桂喜的尸體退了出去。
“你玩不過我的。”王笑道。
“那不妨讓本宮看看你還有什么花招…”
深夜。
榻上的兩人睡著后,蘇茉兒守在屋中,在夜色中緊緊盯著王笑。
王笑緊緊皺著眉,似乎做了什么惡夢。
忽然,蘇茉兒看到王笑睜開眼,似乎有種脫離惡夢后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兩人對視了一眼,王笑又轉頭看了看沉睡的布木布泰,低聲道:“把我銬到別的屋里,你睡一會吧。”
這句話似乎有些一語雙關。
蘇茉兒便有些不悅起來。
王笑苦笑一下,又道:“我是說,這樣讓你守著,沒有必要。”
“娘娘高興就好。”蘇茉兒道,想了想又冷冷道:“你不必籠絡我,沒有用。”
“沒打算籠絡你。”王笑低聲念叨了一句,“我已經計劃好了,五天之內,我就能離開。就不陪你們去科爾沁秋圍了…”
蘇茉兒一愣。
——這句話顯然是他在吹牛,那自己是告訴太后娘娘好呢?還是不告訴她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