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睿親王,秦山河求見…”
多爾袞聞言微微有些詫異。
軍伍中人大多都是直來直去的脾氣,但秦山河這個人,讓人有些看不透。
皇太極曾說過秦山河是秦家乃至楚朝遼東最后一個將才。這評價其實極高,秦成業戎馬一生,也從未得過皇太極這樣的贊譽。
而秦山河投降以來也是規矩聽話,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后更是親自斬首了秦成業。
從明面上而言,多爾袞并不能拿到秦山河的錯處,但他還是懷疑王笑的走脫與秦山河有關系。
此時多爾袞便很好奇秦山河能對自己說什么…
“稟睿親王,秦玄策此時正在奴才府中。”秦山河道。
多爾袞訝然,接著他不由輕笑了一聲。
“怪不得…怪不得秦成業掘了我愛新覺羅家一座又一座陵寢,你秦山河還能活到現在,不簡單啊。”
他并不著急問詳情,如此評斷了一句,方才道:“說吧。”
“秦玄策是自己潛到奴才府中的,據他所言,我大清有中樞重臣勾結楚寇,并劫出了他,為的是盤問他有沒有招供。他擔心被人滅口,因此逃了出來。”
多爾袞問道:“是誰與楚寇勾結?”
“他不肯說,奴才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多爾袞深深看了秦山河兩眼,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何異處,便問道:“王笑在哪?”
“他也不肯說。”
“你斬了秦成業,他不恨你?為何還要來投奔你?”
“或許是為了故意陷害奴才,又或許是走投無路。”秦山河道:“另外,他要我幫忙傳一個消息。”
“傳給誰?”
“必是王笑安排在盛京城的細作。”秦山河道:“他并未告知具體是誰,只讓我將消息寫在東順城街與南順城街交界處的一條小巷子里。”
“消息呢?”
“在這里…”
多爾袞微微有些激動,接過紙條的一刻,他心想——終于要找到王笑了。
下一刻,他的眉頭擰了起來。
“這寫的是什么?”
“奴才也不知。”
看著紙上密密麻麻如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多爾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一會兒,秦山河又問道:“敢問睿親王,是否要派人去奴才府上提走秦玄策?或者,奴才親手奉上他的首級?”
“不過是個小魚餌,暫時先留著,你看好了他。”多爾袞想了想,擺擺手道。
接著,他又喃喃了一句:“當叔叔的,不必急著對侄兒下手…”
“喳。”
“你很好,下去吧。”
“喳。”
看著秦山河的背影,多爾袞眼中精光流轉,好一會,又吩咐侍衛道:“去,把鄂碩喚來。”
半晌之后,鄂碩看著紙上奇奇怪怪的符號,亦是陷入了沉思。
“王笑的行蹤必在這個消息當中。”多爾袞道:“既然看不懂,你不妨去把這消息寫在他們約定的地方。再暗中派人守住周圍,但凡有人想去看它,都給我拿下細細拷問。”
“喳!”
“派人盯緊了秦山河的宅院。不得讓秦山河離開監視,更不許走脫了秦玄策。王笑很可能會再和秦玄策聯系,一旦發現,立即拿下…”
“喳!”
南順城街,一間小小的茶館。
羊倌打扮成蒙古人模樣,帶著巴特瑪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不一會兒,他的兩個下屬劉福與侯火也相繼回來。
三人眼神對視了一下,皆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收到傳過來的消息。
羊倌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茶,聽著茶館中的議論。
半天也沒聽到多少有用的東西,羊倌心里不由暗罵了一句這茶館里的人沒有見識。
他目光落在街上,忽然眉頭一動,用蒙古語低聲說了一句:“有番子。”
他們這些日子學得頗為刻苦,因此在外說話都是用蒙古語。
劉福飛快瞥了一眼,問道:“沖我們來的?”
“不像。”
他們又不動聲色地坐了一會,巴特瑪璪卻是忽然拉了拉羊倌,低聲道:“那邊那條巷子好奇怪,進去的人都沒再出來。”
羊倌那雙賊兮兮的眼珠一轉,便向那巷子看去。
一會兒后,一個乞丐走進了那巷子,馬上便有兩個平民打扮的漢子跟了進去,正是羊倌先前說的番子。
許久,等那兩個漢子出來,果然沒再見到那乞丐。
羊倌瞇起眼,用低可不聞的聲音對劉福道:“一定是侯爺傳出的消息。他知道建奴盯得緊,不敢把消息放在約定的地方,故意把消息放在附近,好讓我們看到。”
話到這里,他心中有些擔憂起來——侯爺傳個消息都要這樣繞著彎子,想必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了…
“那我們要怎么拿到消息?那巷子就是個陷井。”
“誰說拿到消息就得進那條巷子,你別忘了老子的手藝…”
巷子中,幾間民房已被鄂碩征用。
鄂碩坐在破板凳上,轉頭看了一眼。
屋內,那個新捉來的乞丐被堵上嘴,渾身被烙鐵燙得慘不忍睹,慘叫聲卻也是甕里甕氣。
這已經是捉來的第十六個,一看就是沒用的。
鄂碩有些煩懆起來,皺了皺眉,起身向外走去…
半刻之后,鄂碩出現在王樺臣家中。
王樺臣作為降臣,對鄂碩的到訪頗為吃驚。
他還以為對方懷疑自己窩藏了王笑,心中暗想道:看老夫三寸不爛之舌讓這蠻夷打消這個愚蠢的想法。
沒想到,鄂碩問的卻是:“王大人以前是楚朝的進士?”
王樺臣微微一愣,撫須道:“不錯,老夫不才,丙辰年進士第十四名及第。”
“很有學問吧?”
鄂碩便在案上劃了一下,又問道:“這個字,你可認得?”
王樺臣又是一愣,喃喃道:“這不就是一個豎嗎?”
“那這個呢?”鄂碩的手指劃了一個彎彎繞繞的形狀。
“這似乎…是西邊那些小番夷國的文字…”
鄂碩眉毛一挑,臉上顯出喜色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便要遞過去。想了想,卻是先折了兩折,只給王樺臣看一小部分。
“你認得?這是什么字?”
王樺臣歪著頭看了半天,卻是撫須道:“這個嘛…烏真哈超炮營當中,有幾個紅胡子佛郎機人,統領大人或許可以去問問…”
烏真哈超營。
“哦,我來自葡萄牙王國,不是佛郎機,也不是法蘭西。”
阿爾弗雷·努涅斯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鄂碩手中的紙條,又驚呼了一聲。
“哦,我的上帝啊,這寫得真丑!”
“你看得懂?”鄂碩問道。
“當然看得懂。”
“快!告訴我王笑在哪?”
“我不知道什么王笑在哪里…”
鄂碩一愣,又問道:“那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這是數字啊,1,1,8…哦,統領大人,你也喜歡數學?”
“數字?這全是數字?”
阿爾弗雷重重點了點頭,道:“你看,這是1,這是2…一共就九個數字,很方便的。”
鄂碩想了想,提起筆便重新抄錄了一遍,一邊寫一邊問道:“這是幾?”
“哦,我的統領大人,這是六,這才是九…我都說了三遍了,上帝啊,統領大人你可真是沒有數學天份。”
“閉嘴!不然爺拿炮轟爛你的腦袋…”
鄂碩抄了一遍,收好兩張紙條匆匆又離開烏真哈超營。
他一路上努力思考著這件事,進了城,拐過一條長街,忽見一輛糞車迎面而來。
鄂碩急著去向多爾袞匯報,也沒讓人趕開對面的糞車,捂著鼻子便驅馬從旁邊行過。
長街之上熙熙攘攘,一個蒙古漢子牽著驢避在道路旁…
忽然,爆竹聲響起,那頭驢受了驚嚇,一頭撞在那糞車上,糞車便向鄂碩倒下來。
鄂碩馬技極好,在護衛們的驚呼聲中,縱馬一躍,以高超的控馬功夫迅速地躲開來。
臭氣熏天之中,他低頭一看,見靴子上還是濺到了糞水,臉色便沉下來。
那蒙古漢子連忙上前用袖子替他將靴子擦了擦,嘴里用蒙古語不停求饒。
那邊一群護衛這才沖上來將那漢子趕開。
鄂碩懶的多事,狠狠叱罵了幾句才驅馬離開…
一直到了睿親王府,他探手進袖子一摸,臉色忽然變得鐵青。
——袖子里的紙條不見了!
“快!去拿住剛才那個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