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羅碩,墳山一役你參與圍堵西面,于鳳凰嶺就地取食…”
羅碩臉色有些蒼白起來。
“你部擄民女十七人,拋尸體十三具,你私帶回京的有四人。”
等阿林保說到這里,羅碩身子一抖,喃喃道:“稟額真大人,不…不是四人…是五人。”
“五人?”
阿林保眼中猛然迸出精光。
卻聽羅碩喃喃道:“士卒們去拋尸時…又…又撿了一個…很是…很是漂亮。”
“人呢?這第五個…人呢?!”
“我我我…我沒動她,因我不喜歡那樣高挑的…就…就送給我阿哥鄂碩了。”
阿林保迅速轉過頭喝道:“包圍鄂碩府邸!”
“喳…”
“說!為何送給鄂碩?!”
羅碩不敢看阿林保那雙狼一樣的眼,喃喃道:“鄂碩娶的是…是皇室格格…他…他不敢納側福晉…他的福晉如今又懷了身孕…就…”
阿林保微微一愣,恍然明白過來。
鄂碩的妻子是褚英的重孫女、愛新覺羅家的格格,頗為刁悍…那就是說,鄂碩很可能沒碰那個‘女子’…
——怪不得找不到。
阿林保想到這里,一指羅碩又喝道:“先拿下。”
“其他人,隨我去捉拿王笑!”
——王笑,我終于找到你了。
墳山一役全殲楚寇,卻沒發現王笑的尸體,等阿林保收到多爾袞的命令開始追查時,已經過去了五天。
就是這五天,給阿林保帶來巨大的困難。而他苦苦追查到現在,又過了快二十天。
這二十天來,披著王笑盔甲的尸體在墳山十五里之外的山澗中被找到,越來越多的人認定王笑已死。追查也越來越難…
但阿林保有一個直覺——王笑沒死。
這件事,阿林保越查越執著。
他感覺自己像一匹狩獵的狼,遇到了最狡猾的兔子,這讓他感到興奮。
而查這件事的過程也讓他覺得痛快。
這大清朝一個個睥睨天下的大將俯在他腳邊,憤怒、無奈地大呼小叫。
阿林保享受著這種權力的快意。現在,馬上就要找出王笑,又將這種快意推到了頂點。
他縱馬奔向董鄂·鄂碩家,整顆心都在顫抖…
鄂碩府中。
蔡念真在教烏云珠習字。
她這兩天每日午后都會過來,一則,她確實喜歡烏云珠這個小姑娘;二則,她總覺得上次見到的那個眼熟的身影讓人難以釋懷。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毛筆在紙上走過,烏云珠年歲雖小,字跡卻有娟秀之姿。
蔡念真有些訝異于這個夷人小女孩竟比自己幼時還有天賦。
“喜歡這詞嗎?”她開口問道。
烏云珠聞言,便拿手指支著下巴想了一想,偏著小腦袋有些吱吾起來。
蔡念真見她模樣,知她是不太喜歡,卻又不想對自己明言。
她便道:“瞧把你為難的…也是,這詞過于哀婉了,不是你這年紀能明白的。”
烏云珠乖乖點了點頭。
她想了想,卻是又拿過一張紙,提筆默了另一句。
蔡念真目光落去,見她寫的卻是——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姐姐你喜歡這樣的詞嗎?”烏云珠仰著臉看著蔡念真問道,
小女孩臉上表情雖天真,卻似乎有些空靈豁達之態。
蔡念真微微一愣,低聲道:“這是東坡詞,你悟得了?”
“悟不了呢。”烏云珠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低聲道:“就是覺得…嗯…有仙氣。”
蔡念真心中微微一愣。
她覺得眼前的小女孩畢竟涉世未深,不知人間疾苦,體會自然與自己不同。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喧鬧…
“砰!”
屋門被人踹開,門外有許多婢子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一群士卒執著刀沖進來,迅速開始翻箱倒柜。
蔡念真嚇得面色蒼白,牽著烏云珠的手抖個不停。
“你們做什么?”烏云珠已被嚇得小臉上滿是淚水,卻是用她稚氣的聲音道:“我阿瑪有大功于國,我額娘是愛新覺羅的直系女兒,你們怎么敢…不要翻我的書…嗚嗚嗚…”
“我等奉命搜索重要人犯,請小格格和這位姑奶奶一起到大堂上去…”
蔡念真牽著烏云珠被押過后院,身后是一個個可怕的清兵。
庭中已是一片狼藉,但凡是能藏住人的地方都有人在搜。
忽然一切吆喝聲傳來。
“找到了!攔住他!”
隱隱還有打斗聲響起。
蔡念真一愣,心中驀然想到些什么…
“王笑!王笑在這里…”
這一個名字入耳,蔡念真如遭電擊。
她松開烏云珠的手,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王笑?
果然是你。
她耳邊又是一聲聲厲喝。
“干什么?別跑!”
“不要碰她,她是征西將軍的女兒…”烏云珠的聲音混在厲喝聲中。
場面極是混亂。
混亂中,蔡念真忽然停下腳步。
她目光看去,只見一個高挑的‘女子’執著一柄刀穿過庭院,接著被清兵圍在那里。
這一眼,蔡念真只覺恍如隔世…
“王笑,你還能往哪逃?”
阿林保大喝一聲,踏步邁進庭院。
接著他好整以暇地轉頭看了鄂碩一眼,問道:“董鄂統領還有何話可說?”
鄂碩長嘆一聲,道:“我真不知情。”
阿林保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又落在被包圍的那名‘女子’身上…
沒有人知道阿林保為了找出王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他假設了無數可能,一條一條地沉思推演;夜以繼日地盤問士卒;從墳山到盛京,一個一個地方的翻…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
“王笑,你確實不好找,誰能想到你能偽裝成女子,于亂軍之中逃了一命?”
“再不好找,你也還是找到了。”
“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
“好啊。”
隨著啷當一聲響,刀被丟在地上。
清兵一擁而上,死死摁住他。
那‘女子’苦笑了一聲,回過頭四下望了一眼…
蔡念真看著眼前的人轉過頭,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她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
“秦玄策?怎么是你?!”
阿林保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僵住。
秦玄策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有些悲涼與諷嘲。
“盯著我做什么?我美嗎?”
良久的寂靜。
秦玄策被摁在地上。
阿林保大步上前,一腳重重踹在他臉上。
“說!王笑呢?!他人呢?!”
秦玄策啐了一口血水,哈哈大笑起來。
“你找他?哈哈哈哈…你找他…他早就逃掉了…在你找我的時候,他估計已經回到楚朝了,哈哈哈,你這個蠢貨。”
阿林保大怒,一把揪起秦玄策的頭發。
“不可能!依他的傷勢在我的嚴控下不可能逃得掉。”
“你們包圍墳山之前,我已經把他送走了。”秦玄策又啐了一口,譏笑道:“你以為我們為什么洗劫那幾個村落?就是為了制造機會讓他走…”
“不可能,墳山戰場上,我們都見到了王笑,我還親眼看到他中了一箭。”
“你自己看,多鐸那一箭射中的是我啊…蠢材。”
阿林保一把撕開秦玄策的上衣。
肩上赫然是一個結痂的箭孔…
他站起身,有些茫然起來。
真的是白找了這么久?
下一刻,阿林保再次冷笑一聲,淡淡道:“看來,那具尸體果然是王笑的了。”
“什么尸體?”
秦玄策一愣。
阿林保緩緩道:“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尸體。離墳山十五里的山澗中…告訴你吧,王笑沒有逃掉,他已經死了。”
“不可能!你騙我的…”
——那具披甲的尸體自然不會是王笑,因為如果秦玄策所言屬實,那身盔甲應該在披在秦玄策身上。
但此時一詐,阿林保盯著秦玄策灰敗的眼,一時卻看不出破綻。
他忽然感受到巨大的挫敗感。
——王笑真的已經逃回楚朝了?
那邊秦玄策閉上眼,心中偷偷地舒了一口氣。
忽然,阿林保俯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休想騙我,王笑必定還在盛京城當中…”
“你等著,我一定能敲開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