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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有垢者

  攻城只用了半天,西平堡陷落已成定局。

  王笑向秦成業道:“如何?我說了今日奪回此處,那便是今日。”

  秦成業面無表情地策馬走過。

  他心中卻在暗罵——這小兔崽子用炮比老子靈活,他娘的!

  辦法說來其實簡單,守堡的敵軍見己方只有騎兵,不必擔心城陷,便想以逸擊勞。西平堡上狼煙一起,己方的船只便只入海口溯流而上,用火炮旗兵慌亂,奪下堡門。

  但辦法雖簡單,人心與時機的把握卻難。

  換成自己守城,肯定是不會出城野戰的。王笑是算準了建奴的傲氣與狂妄。

  同時還要與那些海盜互相信任…

  ——火炮笨重,以船來載。這么簡單的方法,老子為何就想不到?

  秦成業想著這些,卻見從那大船上下來的三千騎兵縱馬奔馳,策應關寧鐵騎圍殺旗丁,又將四散而逃的包衣們驅趕回來。

  “你這支騎兵為何不配燧發火銃?”

  王笑白眼一翻:“你當我的燧發火銃是撿來的?買也好、造也罷,難道不要時間?”

  秦玄策亦是白眼一翻,心道:你可不就是從陛下武驤衛那撿來的…

  秦成業搖了搖頭,提起馬鞭指了指,道:“一看就是新兵,嚇唬人可以,沒有多大戰力。”

  總算是稍稍找回了些場子。

  王笑也不在意,道:“所以還請秦總戎狠狠操練他們。”

  秦成業哼了一聲。

  但當此情形,有兵員補充勉強也算好事。

  過了一會,只見那些騎兵中一員大將策馬而來,到王笑面前一抱拳,哈哈大笑道:“駙馬如今已是侯爺了,哈哈哈。”

  “白老虎?竟是你來了?傅先生到萊州了?”

  白老虎顯然有些暈船,臉色都有些發青,朗聲道:“是,王二爺讓我來的…”

  此時不便多談,王笑點頭應下。

  時近傍晚,西平堡上的黃底龍旗緩緩倒下。接著,一桿“楚”字大旗緩緩駐立起來。

  旌旗招展,烈烈作響。

  巨大的歡呼聲猛然炸開。

  “大楚必勝!”

  三萬人齊聲高呼,仿佛地動山搖。

  時隔二十年,自羅將軍領三千人身死此處之后,楚朝終于重新占領西平堡,奪下平陽橋的控制權…

  天邊殘陽如血,西平堡外也是一片紅土。

  一時讓人分不清是夕陽還是血跡…

  楚軍驅趕著包衣們登上遼河邊的大船。

  這些人如牛羊一般被擄掠而來,亦如牛羊一般被趕上船。

  故國還在,他們頂著光溜溜的腦門縮進船艙,不知自己這樣回去算什么。

  忽然,有人沖他們高喊起來。

  “你們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嗎?”

  包衣們回頭看去,只見西平堡上一個身影立在那里,捧著手又喊道:“我也怕死,我也想過要逃,但我更想活得像個人,而不是有一天像你們這樣活著。”

  “要是像你們這樣活,我寧可去死!”

  遠處高山上積雪初融,少年沙啞的聲音回蕩在遼河畔。

  “去死…”

  “去死…”

  回音在包衣們心中來回響著,突然有人蹲坐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爹、娘!”

  他們痛喊著死去親人的名字,塵封已久的回憶猛然重新翻滾上來。

  家園遭毀,親人喪命鐵蹄之下,自己雖還活著,又哪里活得像個人…

  楚軍與海盜們卻只是無情地在他們腚上狠狠踹上一腳。

  “哭什么哭,現在知道哭了?快給老子滾上船!”

一道道炊煙升起,空氣中漸漸彌漫起烤牛羊的香氣。天才  西平堡內有歡騰之聲響起。

  夜幕來臨之前,卻又有好幾個大隊騎兵歡呼著,揚起刀向沿著遼河奔騰而去。

  他們的目標是遼河下流的村落,是皇太極明令禁止、最后卻還是被旗丁建起來的一座座村落。

  夜幕降臨。

  王笑領著一隊人出了西平堡。

  才走不多時,卻見秦玄策縱馬跟上來。

  “你去哪?”

  王笑指了指河上的火光通明的大船,道:“我去見賀琬,有事與他交待。”

  秦玄策扯過他的韁繩,道:“我有話和你說。”

  王笑由著他將自己扯到一邊,笑道:“秦總戎歇下了?”

  “嗯。”

  “趁今夜早些歇,接下來怕是沒這樣的機會。”

  秦玄策道:“你怎么不讓士兵們早些休整?”

  “他們不累。”

  “不累?”秦玄策又問道:“他們去做什么?”

  “找些糧食回來。”

  “找糧食?我們都沒帶輜重營。”

  王笑嘆息一聲:“玄策啊,你想說什么?”

  “你知道他們去做什么,你允許的,對不對?”

  王笑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秦玄策道:“我不是心疼那些建奴,但,祖父雖是山賊出身,關寧鐵騎卻是向來軍紀嚴明。此例一開,燒殺擄掠,軍心就壞了。你知道堡內那些兵將現在做什么?一個個成了什么樣子…”

  “不然呢?我能給他們什么?”王笑喝斷道:“你以為他們為何隨我們來?”

  秦玄策一愣。

  “你以為他們是為了報國?他們甚至不是楚朝的兵!他們吃的是秦家的糧餉,是秦家的家丁!如今他們隨我們前來,忠心聽從你祖父。可一旦東渡遼河,身陷建奴圍攻,丟掉性命只是眨眼間的事情。你說,我拿什么來和他們換這一條命?!”

  王笑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道:“你以為我在青龍河畔,對著盧龍衛的軍戶說那些‘天下為公’的話是為什么?我明知道那些人只在乎吃不吃得飽飯。那些話沒有人想聽,連你也說它‘無聊至極’不是嗎?可我還是說了,為什么?”

“那此話我不只是說給夏向維那樣有所謂志向的蠢書生們聽的,我要讓那些軍戶在吃飽飯以后,還能想起這些。我要給他們套上一個所謂偉大的理想、所謂長久的希望。那是信念、更是綱領!你知道何為‘綱’?‘君為臣綱’的‘綱’,綱是拘束,是‘律’。一個人為了以后過得更好而努力拘束自己,是‘自律’,為的是他喜歡自律嗎?為的便是心中那個不知會不會實現的盼望。同理,三萬人聚在一起,我必須給他們最偉大的盼望,才能讓他們恪守己身,為之不懈奮斗。如果給我時間,我確實能慢慢讓他們軍紀嚴明,奮不顧身無畏向前…但現在呢?我沒有時間去給他們綱領與紀律。”思路最快  “時不待我。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調動他們的戰意,讓他們撲向沈陽,像狼一樣去撕咬。那我只能讓他們聞到血淋淋的肉味。我要讓我的兩支護衛騎和關寧鐵騎這三支人馬在最短的時間擰成一股繩,那能怎么辦?除了讓他們一起去燒殺搶掠,我還能怎么辦?!玄策啊,我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別的辦法,你祖父也沒辦法,你就不能像你祖父一般早點去歇息嗎?”

  秦玄策偏了偏頭,望向西平堡。

  他隱隱還能聽到有女人用滿語嘶喊著什么,聽起來極是凄厲。

  “那…我們和建奴有什么區別?”

  “沒有區別,我們接下來所為,和他們入塞后的所做所為會一模一樣。”王笑閉上眼,道:“相信我,我比你更不能接受這些!若如今是太平盛世,我愿活得很有道德規范。但亂世征戰…永遠比我們想像中更殘酷。我們楚朝與建奴,自從互相征伐的一天起,就沒有一方是對的,沒有一方是所謂的‘仁義之師’,唯有勝者王、敗者寇。贏的人才能活下來,如此而已。所謂…慈不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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