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的腳在空中踩了一下,什么都踩不到。
風在耳邊呼嘯。
“你松手啊!”
他被秦成業提著衣領,整張臉被領口勒得漲紅。
“你他娘的松手啊,把我丟下去好了。我是懷遠侯、是陛下的女婿,你把我丟下去。你就只有投敵這一條路。”
“你小子以為老子不敢?”秦成業罵道:“老子早想投降了!”
“那你投,千秋萬世被人罵作漢奸…”
“老子不在乎。”
王笑喘不過氣,卻還是試著大笑起來。
他一點也不后悔對著秦成業把心里的實話說出來。他知道這個老將看似粗豪,卻一眼能看透自己所想,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大大方方地談。
他就是為了關寧鐵騎而來,如果不能收為己用,就哪怕毀掉它也不要讓它落入清廷之手。
因為他清楚知道,原本的歷史上,這支鐵軍落在吳三桂手中,肆掠中原、鎮秦徇蜀、收滇入緬,爆發出了多大的破壞力。
而到了現在的楚朝,排戰力最強的幾支軍隊,秦成業手中這支騎兵,還是天下唯二強的。
王笑要趁著秦成業這老頭子還沒咽氣,給八旗兵來一下。
不然萬一秦家子侄輩中再出一個吳三桂這樣的,一切玩完…
“既然不在乎,你大可以投降。看看到時候你麾下的男兒,是不是會被人充作先鋒?打薊鎮,打京城,打山東,打南京。到時你關寧鐵騎也要死大半吧?不夠,還會讓你征唐中元、征張獻忠,攻潼關、攻西蜀,攻每一個堅城利寨。以后每一個周姓皇氏都將由你的兒孫親手殺死,每一個城池都要你的兒孫參與屠戮。”
“等西海平定,想必你也死了。到時你的兒子們或有一個能王侯將相,但只有一個,因為人家會讓他們自相殘殺。要我說,最后留下的應該是最早投降的秦山河吧…至于其他的,也都會死!”
“在滿載千古罵名之后,他們也一樣會死!而秦山河呢?哪怕有一天他封王封爵,裂土封疆,也最后逃不脫被削兵抄家的命運…”
秦成業吼道:“你胡說!”
“自古以來,手足兄弟、親朋好友一起開創基業尚且難逃這樣的命運。何況你一個異族二臣?你秦家不同于別的文臣,你們手握關寧鐵騎,是最保命的力量,卻也是最要命的力量。注定不會被容下。”
秦成業大喝道:“你閉嘴!”
“秦成業!你心里一清二楚!”
秦成業手松了松,王笑又往下掉了一些。
王笑反而笑得更歡。
“你不會殺我的。你清楚,不管投靠誰,秦家都難逃厄運。天下間只有我父皇能容你。因為我父皇才是天下正統、是老道的政客,只有在他治下,你秦家才能在遼東割據一方,得王霸之實。你帶著這樣的幻想,你便不可能殺我…”
“你父皇?”秦成業啐了一口,“天下都要亡了。”
但他終究還是一把將王笑摔回在塔里。
“要老子麾下兒郎送命,不可能!你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
“我不滾,我說了來幫你的。”王笑坐在地上,只覺得后悔不已,心跳得厲害。
他歇了好一會,才又道:“我對你說的都是真心話,絕無非分隱瞞。”
“有鳥用?”
王笑的目光誠懇地看著秦成業道:“我和小竺、和玄策是最好的朋友。我設身處地為你秦家想過,你們這是絕境。家國傾頹,覆巢之下,對我們每個人都是絕境。”
秦成業看著遠處的山尖,自語道:“老子知道。”
“你們的絕境在于,你們很強,但還是不夠強,打不過人家八旗軍…”
“放屁!老子還打哭過皇太極!”秦成業脫口而出。
王笑一愣,心道這老家伙吹牛皮的樣子和秦玄策一模一樣。
接著,秦成業微微有些訕然,負手淡淡道:“以往每次大戰,都是因總督大軍失利,才導致全軍潰逃。濟爾哈朗、多爾袞、豪格之流,老子從未放在眼里…”
這最后一句話,王笑聽得出來他其實是什么意思——說來說去還是怕皇太極。
“那現在皇太極死了,你到是上去弄他們啊。”
“狗崽子!別的總督來都帶上十幾萬兵馬,你跟姚文華來就帶了兩千人,給老子滾犢子!”
“都全軍覆沒那么多次了,哪還有兵馬?”王笑道:“要想絕處逢生,只能拼死一博。只有打敗八旗軍,成為最強的一支戰力,你們才有出路。我就只帶了這條命來,可以和你一起死在遼東。”
“你也配跟老子一起死?”
“你多大,我又多大?是你吃虧還是我吃虧?”
話題說到最后,再深層的東西兩人彼此心里都清楚,反倒成了這樣的插科打渾…
又是良久的沉默。
“老子不惜的理你。”
秦成業搖了搖頭,徑直向塔下走去。
“不是,秦總戎,給個說法啊。”王笑追上去問道。
“軍情大事不是兒戲。讓老子想一想…想一想…”
看了看秦成業的背影,王笑愣了愣,稍稍覺得自己有點過份。
其實,自己如果沒來,秦成業一直活到咽氣可能都不會做出選擇。子孫往后如何,他也不須再管。
今日這番語言,無非是把一個老頭最后的臉面剝下來,逼著他做個選擇罷了…
遠處暮云合壁,天地蒼茫。
高塔之上,少年從懷里掏出那封秦成業回給皇太極的信,撕成碎片。
“看來,你是真不想剃頭。”
他喃喃了一句,回過頭,向東看去。
“但你還要想想,再下去,人家順治都要繼位了…”
秦小竺坐在炕上,聽著周圍的叔叔伯伯嬸嬸兄弟姐妹們談論。
偏廳夠大,人也很多。
實在是有些吵。
“你們兩個傻蛋!”
四叔秦山湖大罵道:“讓你們兩個進京為什么?真當是為了老三那點破事當人質?還不是給秦家留個種。你們還他娘的跑回來,蠢不蠢?”
秦小竺心里記掛著祖父和王笑怎么談了那么久,斜瞥了秦山湖一眼,懶得應他。
秦玄策則是笑嘻嘻道:“我這不是想四叔了嗎?”
“皮癢了,想老子拿刀把子揍你?”秦山湖罵了一句,又嘆了口氣,道:“你成了親,老子也沒能去京城看一眼。怎么樣,出來前可有生個大胖小子?”
“瞧你這話,我成親這才幾天光景?”
“蠢材,大胖小子非得成了親以后才生嗎?你還是不是老秦家的種?”
廳里便響起頗為熱絡的談論聲。
秦玄策想起左明心,回家的喜悅便沖淡了些…
秦小竺只覺在這偏廳里呆的耳朵都疼,便起了身出來,打算到前面迎一下王笑。
她穿過走廊,便見一個女子俯在欄桿上往前面的大堂里瞧,卻是她的表姐蔡念真。
“你瞧什么呢?”
蔡念真回過頭,皎白的臉頰上微微帶著些紅暈。
她看了秦小竺一眼,捂著嘴笑道:“回來啦?怎么還這是幅假小子的打扮?”
“我愿意。你瞧什么呢?”
蔡念真又笑了笑,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很有些淑女的模樣,道:“我不過是路過,沒瞧什么。”
那邊秦小竺湊過去一看,透過簾幕便見大堂前面祖父和王笑已經一前一后回來了。
關內少年豐神俊郎的模樣確實有些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