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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西安城

  西安城。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兩人對坐而談。

  “吳閻王不遵軍令,依然放任麾下軍士劫掠。鄖陽府一役,鎮南軍殘殺百姓三萬八千余人,所得財寶,盡數侵吞,我必向大元帥告他…”李柏帛說著皺了皺眉。

  李柏帛時年三十有二,本是河南舉子,早年便投奔唐中元,是其親近謀士,義軍中稱為軍師。

  他因主持義軍墾田事務,今日才從寧夏還回西安。入城后便聽了鄖陽之事,心中極有些憤慨。

  “沒有用的。”

  對坐的男子名叫孟九,六十余歲,面白無須,臉上有些皺紋,皮膚卻很細膩。

  孟九似乎有些怕冷,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又道:“大元帥年底便稱帝,你我要呼‘陛下’了。另外,如今不是懲治吳閻王的時機。”

  “不能再放任他了!今時不同往日。”李柏帛道。

  孟九道:“你以為陛下為何要派你到寧夏?”

  李柏帛便明白孟九的意思,但依舊有些意氣難平。

  他便指了指桌上的兩盤菜,道:“這天下,就好比一場席宴。以前有的人珍饈美味、酒池肉林,有的人卻連一口湯都喝不上。我們掀了桌子殺人,就能讓饑者也能吃一口地上的菜。但現在不同了,需要重新把桌子擺好,需要讓廚子開火做飯…簡而言之,這天下需要秩序,此是謂‘民心’。但吳閻王的所做所為,卻是逆其道而行…”

  “你道他是不知這些道理嗎?”孟九的聲音很細,緩緩道:“吳閻王也怕陛下動他,越是怕,他越要捉緊手中的兵權。要讓那些兵死忠于他,他便只能縱容他們奸淫擄掠,從此鎮南軍便只認吳閻王。如是循環,停不下來的。”

  李柏帛瞇了瞇眼。

  孟九的意思他明白,要想讓吳閻王停下來,只有奪其兵權,殺其人。

  孟九道:“陛下有分寸,你告狀沒有用。該殺他時,陛下必殺他。現在…不是時機。吳閻王還有大用。”

  兩人又碰了一杯酒。

  “我依然覺得年底稱帝操之過急了些。”李柏帛道:“開了春便要東征。今冬,本該秣兵歷馬才是。等拿下京城再稱帝也不遲。”

  “拿下京城自然是要再登極一次的。但如今,大家都等不及了。”孟九道:“并非陛下心急,但稱帝能解決許多事。封官…遠遠比賞銀、賞地、賞女人省錢。”

  “我明白,打下西安后,許多人心思便散了…這也是無奈之舉。”李柏帛搖了搖頭,嘆道:“但,此非長久之計。”

  孟九道:“有宣大一線的布防圖,又逢山西大疫、千里赤土,想必東征會順利的。等拿下京城,再回過頭解決這些人事便是。”

  說話間,李柏帛的妻子湯小霜又端了一盤菜過來。

  湯小霜綠林出身,頗有些武藝。義軍中也沒什么講究的,她便對孟九問道:“孟先生,宣大布防圖既已到手,芊芊怎還未回來?”

  “她傳書回來說是又去京城了。”

  湯小霜倏然色變,道:“既已漏了馬腳,她為何敢還去?!”

  孟九臉上便浮起一絲譏諷,道:“為何去?往日自稱英雄的男兒們躲在大興宮內享福,自然只有讓她一個女子到敵營去履險如夷。”

  這話孟九若不說,湯小霜便要說。

  但此時孟九說了,湯小霜卻有些無語以對,眉宇間只有深深的擔憂浮上來。

  “有唐伯望在,想來安全無豫的。”孟九只好這般淡淡說了一句。

  李柏帛便拉過妻子的手拍了拍,道:“她向來聰敏,你放心罷。”

  過了一會。

  孟九道:“先前京城傳回來的線報稱,楚朝首輔鄭元化有南巡之意。我們到時可派一支輕騎,劫殺南巡皇室于長江之北…此事,如今便要開始籌備了。”

  就著這件事討論了一會,孟九譏諷道:“如今這場大疫。山西的情況不必說,鼠疫已傳遍河南,京畿也絕不容樂觀。但鄭元化一心南遷,置之不理。他這是早已將北方視為我們的天下了。”

  “周纘是個昏君,鄭元化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唯一可慮者,反倒是秦成業。若對上關寧鐵騎,義軍怕是沒有勝算,更可慮者,他若是與建奴聯手…”

  李柏帛更關心的卻是民生,他近來忙于募民墾田,卻也知道治下的疫況也極是嚴重,便關切詢問起來。

  “此事,我已布置妥當。”孟九的聲音中似乎都帶著一些冷意,道:“楚朝無力治疫,我卻有辦法。我方才說吳閻王還有大用,便是在此。”

  李柏帛眼皮一跳,便知他所言何意,卻還是問道:“你有辦法?”

  孟九道:“鎮南軍守著各處關隘,不許流民進入,并將其向東驅趕。另又有一支大軍在境內撲殺染病人群…如此,陜西境內的鼠疫算是控制住了。”

  李柏帛手上的動作便停在那里,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說。

  孟九的話輕描淡寫,一句話間便道‘控制住了’。但李柏帛卻知道,以鎮南軍撲殺百姓,大抵上是怎么樣一幅景象。

  “我知你不愛聽這些。”孟九嘆道:“但我告訴你,我們做的是造反的買賣,這一行,必須心狠。”

  良久,李柏帛方才道:“可是這樣,民心…”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孟九道,“就算有些怨氣,等以后陛下殺了吳閻王,百姓自會稱頌。”

  “民心其實是極好掌握的東西。”孟九像忽然想起來什么,又道:“比如,前幾日我遇到一個名醫,他家在宋代便是御醫,后來宋末戰亂舉家避禍福建。傳至今日,世代為醫。這個大夫會一種刺血法,能治一部分人。”

  李柏帛眼睛一亮。

  “我讓他代表我們義軍在西安城外每天治一點人。數量不多,比起鎮南軍撲殺的人不過九牛一毛,但,這便是民心。”孟九緩緩道:“這說明,民心是可欺的。”

  李柏帛眼神中的光便滅下去,說不出話來。

  孟九笑了笑,道:“你問過我亂世什么時候結束。我告訴你,亂世才剛開始…你還年輕,以后有成為名相的一天。我卻只是一個無兒無女的殘廢,年紀也大了,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楚朝覆滅。所以,之后我有些做法你可能會不認同,但你不要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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