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
王家回房山探親。
一行連丫環、婆子大幾百號人,車馬轔轔頗為壯觀。
房山作為京城的西南門戶,北接門頭溝,西鄰太行山脈,東南便是廣袤的華北平原。
王笑卻只知道房山老宅不算遠,他窩在馬車上陪著纓兒,頗有些自得其樂。
“要去祭拜祖夫人了。”
從昨晚到現在,纓兒已經說了好幾次,眼神中滿是期待。
此時她掀開簾子回頭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戲班子,頗有些開心道:“祖夫人最愛看戲。”
“那我讓他們多唱幾場。”
纓兒道:“那可是瑞福班,哪肯多唱?”
王笑道:“沒關系,我回頭和他們說一聲就好。”
“真的嗎?”纓兒不由驚喜道:“少爺真的是好厲害啊,祖夫人早就說過少爺會頂頂的有出息。”
王笑心中有些無奈,自己抄家殺人、滿朝矚目,這小丫頭都不覺得厲害。反倒是讓戲班子唱個戲能讓她驚呼不已。
“纓兒也喜歡看戲嗎?”
纓兒點頭“嗯”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她又低著頭道:“少爺待纓兒真好。”
“哪有那么好。”王笑心中便有些嘆息。
王珰對碧縹那才叫好,自己偏偏要尚什么公主…
馬車走了兩個多時辰便到了王家村。
王家村位于來括河與坡峰嶺之間,田地豐沃,又依著王家人人都能溫飽,算是這一帶頗有名氣的富村。
王康先領著家人拜祭了祖墳,方才回到村里感受各種尊崇的目光。
京中的下人掌柜如今只聽王珠的,但到了王家村,所有人自是極尊重王康。
爆竹聲過,一箱箱的銅錢與禮物分放出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圍著王家人不停嘖嘖贊嘆。
村中人丁興旺,王笑光與各叔公、族叔、族兄們見禮就用了大半個時辰,他反正是一個也不認識,只好掛著張禮貌的笑臉站在那,由著數不清的人偷偷指著自己,稱贊自己的人品相貌。
王康的官身、京城來的戲班、分發下來的錢物…如是種種,讓王家村陷入如過年般的喜慶歡騰之中。
一直到用過晚飯,王笑借口車馬勞頓才得以回了屋里。他揉了揉笑僵了的臉,總算松了一口大氣。
應付這數不勝數的親戚比抄家還累。
那邊王康卻極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他坐在大堂上與族人敘話,始終帶著矜持而莊重的笑容。
這夜卻發生了一件小事,讓他有些莫名的不安起來。
——王珍的長子虎頭在老宅里跑來跑去,絆在門檻上摔了一跤。
王康如今就這一個孫子,一直心疼得不得了,聽說了這件事便急急趕過去,待看到虎頭額頭上磕了這大包,他卻忽然滯愣在那里。
自己生了四兒二女,可到了孫輩,竟只有虎頭這個獨苗…
王康思及至此,也沒心思再享受眾人的奉承,獨自回了祠堂呆了良久。
出來以后,這位王家家主似乎在心里做了某個決定。先是找陶文君過去問了幾句話,接著親自找來一個族弟,悄悄吩咐了起來。
是夜,村中各家燈火逐漸熄下來。
王笑與纓兒坐在床上玩七巧板。
“我這樣拼比少爺快兩步哦。”
纓兒又贏了一局,喜滋滋的極是可人。
王笑收著七巧板,偷眼看了一眼她裙擺的下可愛的小腳丫,很想伸手摸一下。
強忍著這種沖動,他不由在心中搖搖頭,嘆道自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沒想到他沒摸纓兒,纓兒卻是拉過他的手捂了捂。
“少爺冷不冷哦?纓兒的手暖和吧。”說著,她又笑道:“我們現在來拼狗,看誰用的步數少…”
“汪汪。”王笑道:“我一步都沒用,我贏了。”
這兩聲狗叫逗得纓兒前俯后仰,她坐也坐不住,扶著王笑的肩便把他按倒在榻上,身子壓在他身上笑個不停。
“少爺學得不像,看我的,汪汪汪…”
她頭發掃在臉上癢癢的,王笑心里也癢癢的。
正玩的高興,卻有一個丫環過來請王笑,道是老爺找。
“這么晚了爹還找我?”王笑嘟囔了一句,只好支著身子下了榻,一路往王康屋里過去。
卻見王康獨自坐在凳子上,正撥弄著炭火,一幅舉棋不定的樣子。
“父親。”
“坐吧。”王康斟酌著,緩緩道:“列祖列宗保佑,我們王家如今越來越興旺了,為父還得了官身…這其中,有你的功勞。”
“孩兒不敢居功。”
“你是個好孩子,不像你那兩個哥哥。”王康點頭嘆道。
王笑嘿嘿一笑。
自己確實是個好孩子。
卻聽王康又道:“你大嫂生妞妞的時候難產,九死一生,以后應該也不會再生了。你二哥情愿當個鰥夫。至于你那個弟弟王寶,是個不成器的,身子骨虛得很。王家的孫輩,不旺吶。今天虎頭摔了一跤,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擔心嗎?到現在還一顫一顫的”
王笑只好道:“父親不必憂慮,誰小時候沒摔過。”
王康擺擺手道:“你和公主成親以后,也不能納妾。就算有幸能生個兒子,也要繼承你的勛爵。為父打聽過了,成為附馬卻斷了子嗣的不在少數…剛才我還問了文君,她見過那淳寧公主一次,看身段也不是個好生養的,唉。”
王笑頗有些無語。
虎頭不過是摔了一跤,這老父親便生出這么多心思,其實是有些多愁善感。
卻聽王康又道:“為父剛才在祖宗牌位面前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行險一博。”
王笑一愣。
你要行什么險?
只見王康出屋喚過一個族叔,問道:“安排好了嗎?”
“好了。”
“人選能信得過嗎?”王康又問道。
“絕對可信。”
“好。”
王康撫了撫長須,便領著王笑往后屋走去。
拐過回廊,恰還好遇到王珠坐在中庭,似在賞月。
王康懶得與他打招呼,冷哼了一句:“逆子。”
王笑跟在王康后面,拋給二哥一個興災樂禍的眼神。
王珠側目瞥了他一眼,仰著頭高深莫測地淡淡一笑…
接著,父子倆七拐八拐才到一個頗為僻靜的屋子前,王康便負手對王笑道:“進去吧。”
王笑有些猶豫。
這個老父親不會是要搞什么迷信吧?
或者弄些什么好藥材…
“為父我還會害你不成?”王康溫言道:“你安心進去。”
王笑一想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逆子的名號,沒來由忤逆了這個脾氣古怪的父親,便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頗為素凈的樣子,看著很安全。
他便邁開腳進去。
才邁過門檻,忽然“嘭”的一聲響,屋中被人關上,還“噠”的一聲被栓了起來。
“爹,你要干嘛?!”
才來得及這般喊一句,王笑回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
“你你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