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小廳里,錢朵朵躺在榻上,雙眼緊閉,眉頭皺著,似乎夢到了難過的事。
芹姑看著她嬌弱的樣子,心里嘆了一口氣。
宮女也有品級,芹姑便是太后身邊的四品禮教司儀。
今日這件事,延光帝想知道真相,又不愿讓皇后、許貴妃身邊的女官來看,于是讓人去太后宮里請了她來看。
在宮里待了一輩子,芹姑也不知選過多少宮女,一雙眼睛極有些老辣。
只看了一眼錢朵朵眉眼間的神態,她便知道這小女娃子承歡不久。
雖說看明白了,卻還要等她醒來了再問兩句話。
芹姑等得住,因為陛下的口諭是“不著急,確認清楚。”
過了一會,有人進來。
卻是許貴妃帶著淳寧公主來給皇后請安,身后還跟著一個女孩子。
芹姑只瞄了那女孩子一眼,心里便大搖其頭——這女娃也太不講禮儀了,怎么能拿起桌上的瓜果就吃呢…
秦小竺手里拿著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渴死我了。”一邊咀嚼著,一邊大聲說了一句。
往日里都很端莊重禮的皇后與許貴妃此時竟然都是捂著嘴輕笑了一下,一臉的慈愛與寵溺。
許貴妃笑道:“瞧你這孩子,慢點吃。”
皇后亦是笑道:“今日知你進宮,本宮特意備下的。”
秦小竺側目向淳寧看了一眼,頗有些得意。
怎么樣?本姑娘人見人愛吧?
淳寧懶得理她,目光轉向榻上的錢朵朵…
兩行清淚從錢朵朵的眼角緩緩流下來。
她夢到王笑被拖到菜市口斬首,夢到自己撞死在他身邊,也夢到兩人化成蝴蝶。
原來梁祝的戲文里,說的都是真的。
心里這邊般著,錢朵朵悠悠轉醒。
入眼卻是秦小竺的臉。
“睡飽了嗎?”秦小竺問道,頗有些包容寵溺的樣子。
錢朵朵一愣。
秦小竺輕聲道:“睡飽了,再來啊”
錢朵朵又是一愣,這話這語氣,聽著好熟悉啊。
卻見秦小竺嘴角勾起一絲笑來,悠悠道:“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說著,她竟然探出手,拿手背在錢朵朵臉上輕輕撫著。
錢朵朵身子一顫,整張臉變得慘白,幾乎又要暈過去。
“你你你你…”
你怎么能偷看我們?
“怎么了?我的小花朵。”秦小竺道,“我們不是還說好,下次要…愿君多采擷么?”
錢朵朵一張臉瞬間便紅到了脖子。
“我我我…”
她恨不能整個人鉆到地下去。
暈過去算了。
不行,臉色燒得太厲害了。
下一刻,她才忽然捕捉到秦小竺話里的那個詞。
不是那個讓她羞到極點的‘小花朵’和‘多采擷’,而那個‘我們’。
果然,秦小竺目光一轉,稍稍瞥了芹姑一眼,悠悠道:“前晚我不過是想逗一逗你,你卻是反應好大啊,在我背上抓了好幾道。”
芹姑轉頭看了淳寧公主一眼,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
這是要替附馬脫罪?
果然,接著她耳邊便聽那沒禮儀的女孩子又說道:“還有哦,我不是名叫王笑,我名叫秦小竺。”
帷幔后面人影綽綽。
芹姑緩緩退了出來,出了屋子,關上門。
她心中斟酌著今天的事,感覺到實在有些為難。
一轉身,卻見淳寧公子正站回廊上,一襲月華裙端莊典雅又不失俏色,看得芹姑連連點頭。
“見過殿下。”
“看清楚了?”淳寧輕聲問道。
芹姑低聲道:“看清楚了。”
她說著,目光落在淳寧公主的手上,只見公主的雙手皆是收在袖子里。
淳寧見了她的目光,輕輕笑了笑,將手放在芹姑面前晃了晃,道:“新畫的指甲,好看嗎?鳳仙花汁染的…”
一雙素手纖纖,少女臉上盡顯天真。
芹姑卻有些惶恐起來,連忙道:“奴婢不敢。”
“問你好不好看呢。”
“好…好看。”
淳寧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指甲,笑道:“剛才小竺與錢姑娘的對話,你也看到了,母后與母親也是親眼所見,錢姑娘的神色,做不了假吧?”
芹姑低聲道:“是…做不了假…”
“小竺調皮,喜歡捉弄人。不過是一場玩笑,不宜將事情鬧大,平白壞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名聲。芹司儀你說是嗎?”
芹姑低頭不語,頗有些為難。
“父皇是勤勉明君,極少過問后宮之事,芹姑姑往后若是有什么難處,卻可以與我說。”淳寧輕輕笑了笑,忽爾又問道:“芹姑姑家里,只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弟弟吧?”
芹姑一愣,行禮應道:“是,他小時候走丟了,算來有十八年未見了。”
“難為司儀記得清楚,想必也是很掛念他。”
淳寧說著,卻是又說道:“本宮替你打聽了,開封城水淹的時候令弟正好在城中…所幸他的妻兒尚存,城北棉花巷四十七號,芹姑姑下次出宮時,可以去見一見。”
過了一會,秦小竺從屋里出來。
淳寧一見秦小竺,便想到自己拿指甲劃她的情形,臉上微微一熱,轉過頭去。
秦小竺看著芹姑的背影,道:“為了你這些女官的軟脅,你知道我在小柴禾那花了多少銀子嗎?”
淳寧道:“從五品的主管宮女,一宮不過一名;正五品尊等宮女,只有妃嬪宮里才有;像她這種四品禮教司儀…”
“好啦好啦,”秦小竺撓了她一下,道:“我本還以為你是浪費我銀子,今天才知道你是神機妙算。”
“就你小器。”
秦小竺嘻嘻一笑,一把摟著她,道:“好淳寧,你最厲害了。總之這次謝謝你…”
建極殿。
王笑臉上淡定,心中悲切。
錢承運臉上悲切,心中淡定。
兩個人吵來吵去,就是不讓那些文官有機會開口提封東廠。
延光帝對王笑的印象倒是因此又好了那么一點點。
過了一會,芹姑便過來對延光帝低聲稟報起來。
“哦?”
結果竟然讓人頗有些意外。
延光帝回想起那天在街上看到秦小竺的樣子,心中搖頭不已。
秦成業的孫女,那個德行…
延光帝轉頭看了錢承運一眼,略作沉吟,便又對芹姑吩咐了一句。
芹姑便上前幾步,極有些端莊嚴肅地宣布道:“恭喜錢大人,此事是虛驚一場,令千金清白不失,事情搞清楚了,是秦家姑娘和錢姑娘鬧著玩的。”
錢承運只覺得腦中咣當一下,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秦家姑娘?
自己那個女兒,竟是翻供了?
他張了張嘴,極想向芹姑問一句:你是不是搞錯了?
但這樣的話不能問。問出來,名聲毀了事小,別人只會覺得自己居心叵測。
“一場誤會…”
“錢大人虛驚一場…”
耳邊同僚‘清清白白’之類的寬慰語句落在耳里,他卻覺得愈發難堪。
延光帝心中將信將疑,但看著王笑一臉無辜的樣子,不由又想到他關于‘小冰河’的那場論述。
這小子還是有些用處的…
這般想著,延光帝往龍椅上一坐,感到有些疲憊。
今天,又是瞎忙的一天。
滿朝大臣吵來吵去,最后又具體做了什么實事?
盧正初和那些官員一起做生意,這確實犯了律法,但朝庭確實也有些年沒發俸祿了,可以理解。那就,再罰點俸祿吧。
王笑那個‘家父’聚眾鬧事,要多罰些銀子。
還有,今天這些庸臣,一個一個都要罰。
溫容信、尤開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