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時間就是流動的水,人不可能回到過去。哪怕你盯著鏡子看,你也并不是上一秒的你。失去的東西不可能回來,你說對吧,安小閑?”
二零一九年,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魔都市,這座如同璀璨明珠般的城市毫無睡意。在這城市的深處,一間籠罩在淡淡護眼燈光線中的屋子里,鍵盤聲噼里啪啦地作響。
一位穿著棉質背心、黃色且裝飾著鴨子圖案睡褲的男人正昏昏沉沉地在奮力工作著,電腦的熒光屏里充滿著一張張未完的PPT,一杯沖得濃的不能再濃的咖啡丟在一杯,只剩下淺淺的一些還沒有喝完。
男人一邊搔著頭,一邊嘆了一口氣,習慣性地抖著腿。
桌子一旁丟著的手機正聒噪地播放著早就過氣的動漫主題曲,勉強驅散著睡意。
這個男人名叫安小閑。如果真的要好好地介紹他,那還真沒有什么詞語好說的。他的樣貌普通,戴著一副據說是記憶材料做成的眼睛,除了個子比較高、人比較瘦之外,外貌上很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哦,忘記說了。他的職業估計能震撼到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安小閑在魔都一所普通高中做歷史教師,也算得上吃半口皇糧的人。不過至于收入如何,生活怎樣,也就他心里自個兒知道。
“都幾點了?…”安小閑睡意濃濃地抓起手機點亮屏幕。他為了明天的公開課已經準備得很晚,神秘的人體生物鐘早就不耐煩地、暴力地敲打著他脆弱的腦子——該睡覺了!再不睡腦子就要宕機了!
“才三點啊…再搞搞,四點再睡,還能睡兩個小時…”腦子的主人似乎還能硬挺,揉了揉腫脹的眼睛,繼續看起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粗陋課件。明天區教育局的領導都要來,不能關鍵時刻掉鏈子給學校抹黑,至少自己的面子要保住。
手機上閃出一個消息。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有空嗎?
手機屏幕上的預覽內容顯示著對話消息,很短,文字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預覽信息里。
誰大半夜給我發消息啊?
安小閑琢磨著。雖然他是不信那些泛濫成災的網絡作品里描繪出的奇特機遇,但是這個時候,他內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有預感,這個陌生的號碼一定會帶來什么令人忐忑不安的事情。
畢竟誰大半夜三點鐘給自己發消息?同事的話、朋友的話都有標注,不可能是陌生電話…難道是某個曾經一起坐在充滿明媚陽光教室中的初中女同學,多年之后害羞萬分地來找自己了?
不會吧?…
安小閑匆匆忙忙放下手頭的工作,熟練地打出兩個字:
你誰?
十幾秒鐘的沉默無言。
“耍我啊…”安小閑剛剛想把手機放回去,猛然間那個陌生號碼竟然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喂!你誰啊?”安小閑接起電話,試探著問道。
一個急切的、粗糙的男人的聲音冷不丁傳過來:“喂!是安小閑嗎!”
“你怎么會知道我名字?你到底誰啊?”
“我去,兄弟,我是灣仔啊!”
灣仔?哦!想起來了!安小閑在幾乎累得轉不動的腦子里機械地搜索了一遍,終于鎖定了一個人。
灣仔是自己高中時候的同桌,名字叫黃杜健,成績嘛——英語很好,每天默寫作弊都靠他了,其他學科他就不行了,基本是灣仔靠自己。
至于他為什么有這樣一個綽號,僅僅就是那個年代寶島的流行音樂在魔都比較受歡迎,而黃杜健深深癡迷著某個叫五○天的寶島樂隊,后來就連說話的腔調也像是寶島人和魔都人的混合體了。
不過自從高中一別,兩個人就不聯系了,因為安小閑不是一個社交型人才,手機也沒有,所以也沒有留下電話號碼,怪不得打過來的號碼是陌生號碼。
“灣仔?”安小閑挺驚喜的,不過他在沉悶的書桌前都快要困死了,只是本能地望了一眼一角的日歷,確定了今天的日期,“灣仔好久不見咯!不過你好閑啊,明天禮拜五,你不用上班啦?”
“呃…這個以后再說嘛…”黃杜健在電話里另一頭興奮地問道,“小閑,你想要打游戲嗎?”
“等等…我明天還要上班欸,我現在眼珠子累得都快要掉出來了…游戲么周末再玩好伐?明天很要命的,我現在當高中老師,明天區里調研直接要聽我課欸,吃力死了。我們明天再打電話可以不?”安小閑抱怨著,委婉拒絕。
“哎——別別別!”電話另一頭的話語忽然急促起來,像是急切地想順著電話線跑過來掐住安小閑的脖子一般,黃杜健講得飛快:“我不是說現在玩游戲!我問你想打電子游戲比賽?”
“游戲比賽?誰跟誰啊?”安小閑問道。
“你跟我呀!無敵的哦!我想組一個電子競技部,想先拉你入伙。”
“噢喲,你搞咧!我現在打不來的呀,這種事情么小年輕干的呀,我都已經二十七咧!反應速度跟不上的,而且做生活都來不及,活多的要死,鈔票么一點點,毛毛雨一樣,沒空的呀!”安小閑連連搖頭,手在空中亂擺,一臉拒絕的樣子。
“屁啦,安小閑,你肯定行的!”電話那頭看來志在必得,“你可是當年ZB區七哥好伐?超勇的哦!現在的小年輕都蠻笨的。你反應不行,技術行,技術不行,經驗行,搞搞他們還是可以的。”
“噢喲,我沒經驗的呀…”
“別這樣說——我聽說你以前參加過電子競技社對伐?就是魔都師范大學那個,什么…什么放血什么的社。”黃杜健講最后幾個字的時候吞吞吐吐的,看來這個說客做過一些功課,不過做得不怎么好。
“放學沒事干電子競技社。”安小閑訂正說。
“哎!對的對的!就是這個!我以前也是魔○世界國服里大公會的MVP輸出啊,水平也可以的,我們聯手搞得起來。”
“灣仔啊,我玩的是射擊游戲,你玩的是動作游戲和策略游戲,怎么搞啊?而且那個放學沒事干社,就是我們沒事干瞎搞的,正式比賽都沒參加過…”
“安小閑!”電話里的話語變得嚴肅起來了,“難道你就想這么一輩子當個乖寶寶嗎?以前老師都說你讀書認真,不開小差的,但是我懂你啊!那時候,你跟我一起逃學過一次,不就是要去參加FTF選拔賽嗎!你以前不是挺想打電子競技的嗎?”
是哦…
那么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像是走馬燈一樣浮現在安小閑的眼前:年輕的自己背著書包,穿著像是降落傘一樣寬大丑陋的校服運動裝,擠進選拔賽的會場,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次敢于為自己舉手,“我參加選拔賽!”年輕的自己這么喊著。
現在的安小閑很佩服那個時候的自己,要是這個場景重現眼前,自己可不敢再這么做了。這就是所謂的年少輕狂吧!
“安小閑,打不打?”黃杜健又問了一遍。
打不打?要是某些熱血漫的主角來選擇,不是什么難事吧?要是某些不動腦子就能看的網文里的主角來選擇,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但是安小閑不是什么主角啊。
安小閑看了看自己凌亂的書桌,和浮現著幾張奇怪、不合時宜的圖片的PPT。公開課十一月八號——一張令人不安的便簽貼在屏幕邊上,壓力重重。四千六百五十六塊錢——上個月的工資單放在抽屜里,勉勉強強可以讓一個無欲無求的單身男士在這座物欲橫流的城市生活下去…哦,等等,日歷上十六號還有一個紅圈——一場長輩精心安排的相親會還要去…
人一老,就沒有沖勁,想安穩了。
安穩個鬼哦!
在這生活的重重重壓之下,一股小火苗跳動起來。就算自己不是熱血動漫的主角,也想試試看,與其做一輩子的背景墻,不如裝一回英雄!
“打——的——!”安小閑一股熱血莫名其妙地沖上來。
“好的,安小閑!我明天下午訂一間雅房請你吃飯!”電話里滿是欣喜的叫聲。
安小閑,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對吧?哼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