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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歡迎回家,慎之介

  八月二十七日,周三。

  天氣陰沉,放眼望去,滿天盡是厚厚的,低矮的黑云層。

  昨天夜里,岐阜下了一場小雨。

  臨近天亮時,小雨才初停。

  雨后的深山里,空氣格外清新,雖是陰雨天,但衛宮的心情非常之好。

  倘若說唯一感覺有點不妙的地方,就是全身實在太酸痛…

  “前輩,這把傘還是拿上吧,萬一到了京都,那邊又下起雨怎么辦?”

  在送別時,間桐櫻遞過來一把淺灰色的雨傘。

  衛宮昨晚看了天氣預報,至少在三天之內,京都附近應該不會下雨,本想拒絕,但想到天氣上的事情,誰也能說的準呢?于是便又接下了這把傘。

  “小雨過后,天氣會越來越涼,衛宮,去了京都,記得加件衣服啊,平日里你最不注意的就是這些了。”

  遠坂凜抬頭看了眼天色,好似想起什么,湛藍色的眼眸又放在衛宮身上,出聲提醒道。

  衛宮笑著點了下頭:“昨天晚上下雨的時候,我就多準備了一套外衣,應付這幾天,綽綽有余。”

  “你自己心里有個底就好。”

  在眾人的關切下,衛宮和巴薩卡踏上了為期三天的京都之旅。

  上午十點左右。

  兩人終于到達了京都城內。

  衛宮開著專門用來搭載巴薩卡的車,尋了一處可以臨時停車的落腳地,然后掏出了手機,準備向平野先生詢問他的住處。

  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巴薩卡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

  他不再去看那片天空外,獨屬于京都的方向,而是用著淡金色的眼眸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這些年來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嗯!”

  京都城內明媚的陽光傾灑在巴薩卡的身上,正撥出平野先生電話號碼的衛宮看著這幕,露出了笑容。

  “巴薩卡。”

  “嗯?”

  “嘿沒什么。”

  衛宮微微一笑。

  想必平野先生看到巴薩卡后,也肯定會非常高興吧。

  那樣的話,沒準病會好的更快一些。

  正式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和以及怕被平野先生阻止他和巴薩卡前往京都,所以這一次,衛宮并沒有提前通知平野先生,也是悄悄的,等到了京都之后,才打電話過去。

  十幾秒后,電話終于被接通。

  “喂?是平野先生嗎?”

  “嗯。”

  聽到對面的回應,衛宮忽然一愣。

  并不是以前所熟悉的蒼老聲音,而是一名中年男性發出的沉悶回應。

  “您好,我要找的是平野慎之介,一名大約七十歲左右的老人…”

  對方沉默良久,才低聲回道:“我是平野孝太郎,請問找我的父親有什么事?

  衛宮皺了皺眉頭,心里忽然感到一陣不安。

  先不說平野先生的電話為什么會在他的兒子那里,就從對方的語氣,總能夠感到一股深深的疲倦。

  衛宮將身份和來意表明。

  在聽到巴薩卡的名字后,平野孝太郎的情緒明顯有了新的變化,但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猶豫了片刻,就把醫院地址告訴了衛宮,之后便很快掛斷了電話。

  空氣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凝滯。

  衛宮打開車窗。

  天邊是晴空萬里,城市的輪廓在璀璨的陽光清晰可見。

  “嗯?”

  “抱歉,巴薩卡,讓你久等了,我們現在就去看平野先生吧。”

  衛宮轉過頭露出一個請放心的微笑后,便再次啟動汽車,一路往醫院所在的方向而去。

  坐在汽車后座的巴薩卡,目光一直注視著衛宮的后背,再也沒去關心車窗外飛速而過的城市之景。

  山內明圣醫院。

  這家在京都內中型的私人醫院,今天迎來了兩名非常特殊的造訪者。

  前臺的護士小姐看著站在自己面前,身高二米五,像是鐵塔一般的魁梧巨人,握著筆的小手都在微微顫抖。

  她盡量露出一個標準性的笑容,迅速將目光從巨人身上移開,落到旁邊那名相貌出眾,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青年身上。

  “您好,有什么可以幫助你的嗎?”

  “請問平野慎之介先生,在多少號房?”

  “麻煩等一下,我先找找。”

  護士小姐翻閱過往記錄,很快找到病房。

  “三樓,302房。”

  衛宮丟下一句‘謝謝’后,在大廳眾人的關注下,緩步往三樓走去。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衛宮都不太喜歡待在醫院里面,先不說里面充斥著那股消毒水,夾雜著其它藥物,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氣味。

  就單說這邊所發生的悲歡離合,總是讓人安靜不下來,時不時擔心下一刻會發生著些什么。

  記得小時候,看電視劇的時候,主治醫生的一句‘我們盡力了…’,無論是醫生自己,還是站在走廊上的親人都會感到異常難過,有些甚至會嚎啕大哭。

  是的,總體來說。

  在衛宮眼里,這是一個悲傷的地方。

  他多么希望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他所喜歡,心心念念的人,都能一輩子平平安安,不會受病痛煩惱。

  所以衛宮才會在祇園祭的時候,貪心地向神明祈求著。

  可惜的是,神明似乎沒有聽到他的祈禱。

  “打擾了。”

  走過白色的走廊,衛宮敲響了平野先生的病房。

  里面很快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門打開。

  一名看著有些滄桑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半個身子,充滿疲倦與頹廢的雙眼先看了一下衛宮,然后就瞟了眼在衛宮身后的巴薩卡。

  衛宮正準備說些什么,中年男人卻搖了搖頭。

  “父親剛睡著,所以有什么事情,等他醒來后再說吧。”

  說著,中年男人便讓開了路。

  衛宮聽著熟悉的聲音,兩人也不用多做沒有任何意義的自我介紹。

  所以在平野孝太郎的提醒下,衛宮立即閉上了嘴,和巴薩卡邁著輕輕的腳步,走了病房內部。

  里面是一間干凈整潔的雙人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間還有一扇可以拉伸的藍色屏障。

  越過靠門處空著的病床,三人走到里面。

  窗戶旁,陽光灑在病床一角。

  衛宮和巴薩卡終于看見了那名躺在藍色白病床上的老人。

  僅僅是一個月未見面,老人的氣色卻感覺比之前糟糕數倍以上。

  此時。

  在衛宮稍稍有些出神的時間段里,巴薩卡靜步來到病床前,再也沒有了其它動作,只是靜靜待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守護著老人。

  衛宮突然覺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這樣的相聚,對于平野先生和巴薩卡而言,還能有幾次?

  他回頭看向平野孝太郎。

  平野孝太郎讀懂了衛宮眼里的意思,先行一步往病房外走去。

  來到樓梯處的轉角時。

  這名氣質頹廢的中年男子下意識從包里摸出一包煙,正準備抽出其中一支的時候,手指忽然一頓,好似想起什么這是個什么地方一樣,又趕緊把煙收了回去。

  “抱歉。”

  平野孝太郎鞠躬道歉。

  以前聽平野先生抱怨過很多次自家的兩個兒子,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的,但不過,到目前為止,衛宮還真沒從平野孝太郎身上看到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尤其是在孝上面,衛宮感覺他無愧自己的名字。

  平野孝太郎看著衛宮的臉色變幻,笑了下,身體靠著護欄,輕聲說道:“是不是感覺和父親嘴里的我,有些不一樣?”

  “…嗯。”

  衛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單調地應一聲。

  平野孝太郎看來也沒怎么在意,疲倦的臉龐上面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父親他就是那樣倔的一個人,而且認準一件事,就很難再扭過來。”

  “我和弟弟,給他留下的壞印象,是從小到大,一件件小事累積起來的,加上在母親去世后,父親的性格一度變得非常糟糕,所以在你面前,時常抱怨我們也算正常。”

  衛宮沉默片刻,壓低著聲音問道:“平野先生的身體,怎么樣?”

  平野孝太郎搖了搖頭,苦笑道:“醫生說,父親能走到今天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是憑借他頑強的意志力了。”

  衛宮沒有回話,只是悄悄攥緊了拳頭。

  平野孝太郎抬起頭,看著潔白的天花板,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父親一定說了很多,我和弟弟待巴薩卡怎樣不好的話,其實在最初見到巴薩卡那一年,我和弟弟也確實只把巴薩卡當作一個惹人厭的外來人罷了。”

  “直到一個月前,巴薩卡跟著你離開了京都,在其后不久,父親本就已經衰弱的身體,更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那個時候,我和弟弟在聽了醫生的話后,才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在母親去世的這幾年里,父親心里的支柱,從來不是我和我的弟弟,而是巴薩卡。”

  “倘若沒有巴薩卡的話,早在回國那年,父親可能就已經支撐不住了。”

  “…對不起…作為后輩的我們,太沒用了…”

  平野孝太郎低下頭,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站直了身,再次向衛宮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你,衛宮監督,你能在這么忙的時間里,還能帶巴薩卡回來一趟,真是太感謝了…”

  回到病房前。

  衛宮讓平野孝太郎一人先走,自己則是一個人來到室外。

  平野孝太郎的一番話,徹底讓衛宮昨天的喜悅煙消云散,只剩下滿腔的悲苦不知該何處發泄。

  想了會,又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坂本,我這邊可能要耽誤很長一段時間,什么時候回來,我也說不清楚,如果拍攝那邊已經結束,我都還沒有回來的話,就讓劇組先暫時停止一下工作,帶薪休假,直到我回來為止。”

  電話那頭的坂本聽著衛宮不尋常的語氣,沒有多說什么,干脆利落地應下。

  衛宮掛斷電話,長長吐出一口氣。

  看了眼尚還晴朗的天空,轉身向醫院內走去。

  溫暖的病房內。

  衛宮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撞見平野老人醒來的一幕。

  窗外清涼的風徐徐吹過,卷起結白色的窗簾。

  陽光之下。

  好似感覺到了什么一樣,老人剛睜開眼,就偏過頭,朝著巴薩卡望去,渾濁眼眸中首先露出的感情是欣喜,緊接著驚訝,隨后更是被不敢相信的目光完全占據。

  平野先生微微顫抖著抬起手,向巴薩卡的方向伸去。

  在一旁,已經快有半個小時沒有動過的巴薩卡有了回應。

  他低下頭,望著躺在床上的平野先生,然后緩緩蹲下身,把自己的右手也伸了出去,輕輕握住了那只形同枯槁的左手。

  “巴薩卡?”

  “嗯。”

  平野慎之介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記憶在被拉長的歲月里,有些事情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中被忽然響起。

  和她初次見面時,是在初三時,平日里搭乘的那輛電車里。

  兩人彼此看了一眼,便很快轉過頭,沒有說過一句話。

  事后,平野慎之介不知道幾次向朋友抱怨,要是自己當時能夠再主動一下就好了,至少要個聯系方式也好啊。

  那一年,平野十五歲,中學即將畢業。

  櫻花盛開的四月。

  帶著獨屬于春季的芳香,平野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高中,開始全新的旅程。

  在學校公示欄前。

  平野一遍又一遍尋找著自己的班級。

  就在這時,擁擠的人群前,忽然躥進來一個矮小的身影。

  黑與白搭配的水手服,柔順的短發下是一張可愛熟悉的面容。

  “嘿喲。”

  嬌小的身影輕輕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眨了眨眼睛,又用著靈動的雙眼看了眼旁邊已經陷入呆滯的平野后,便很快轉過頭去,開始認真在公示欄上搜尋著自己的名字。

  記憶很快被拉到那輛電車上。

  平野拉著扶手,與坐在座位上的少女驚鴻一瞥。

  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平野加快搜尋自己班級的速度,終于,他趕在少女之前,找到了自己以后一年所在的班級。

  三班。

  再看少女。

  她似乎還在找…

  有了,五班。

  山川千紗。

  “嗯,很好聽的名字。”

  平野心里感慨了一句,但心里還是為自己和少女沒有分在一個班級感到有點小遺憾。

  “喂,你這人,怎么一直盯著我?”

  就在這是,少女的一聲清脆的呼喊讓平野從感慨中清醒。

  無法說明少女的聲音到底有多好聽。

  周圍學生也都看了過來。

  平野漲紅了臉,有點手足無措。

  慌亂之中,他說出平生覺得最為后悔的一句話。

  “誰在看你啊,丑八怪!”

  慌亂的人群之中,是少年強硬說出這句話后,一雙后悔的眼神,以及站在少年對面,少女憤怒的目光。

  那一年。

  平野慎之介,十五歲。

  山川千紗,十五歲。

  因為入學時的打鬧,才進校的平野和山川,成為了一對名人。

  高中三年。

  兩人雖然一直沒有同班的機會,但機緣巧合之下,兩人去到了同一個社團:吉他部。

  “喲,平野,我聽說了,最近你和山川經常去出町桝形商店街那家打糕店吧?”

  回家的路上,好朋友從背后偷襲,鎖住了平野。

  “可惡,我好羨慕啊!臭小子,為什么我入學時,怎么就沒和一名美少女鬧出點緋聞呢!啊!三年了,我一直以來都好羨慕你啊!”

  “痛痛痛,快松手!”

  平野面色痛苦拍開了好友。

  整頓一下后,平野瞪了一眼好友,才出聲道:“玉屋的老板原來是從我們學校畢業的前輩,以前也曾在吉他社待過一段時間,還在社里留了一首很好聽的音樂,嗯…就是存在資料袋里,只有一半樂譜的那首。”

  “我懂了,你和山川千紗去玉屋,是為了讓老板還原那首歌?”

  “是啊,所以現在你還羨慕不?”

  “當然羨慕啊!你這混蛋!”

  好友用著‘你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望著平野:“為什么山川不找別人,就找你,這種事情,你不好好想下原因?”

  “行啦,都快畢業了,做點什么吧,雖然我聽說你要和山川上同一所大學,但高中不比大學,你現在不抓緊機會,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

  好友在分岔路口,拍了拍平野的肩膀,轉身離去。

  留下的平野沉默少許,抬頭望著染著金黃色的云層,默然無語。

  畢業前夕。

  十八歲的平野拿著一把吉他,在某個周末的黃昏,拿著吉他在社團里等待著某一人。

  早上八點整。

  一道嬌小靚麗的身影踏入房間。

  微風卷起,吹過窗簾,將樓前滿樹飄零的櫻花帶入屋里。

  花瓣飄散之際。

  少年輕輕彈唱著《戀之歌》。

  這一年,平野十八歲,山川十八歲。

  從電車上的驚鴻一瞥,經歷三年的時間,兩人終于走到了起來。

  “慎之介,你還記得嗎?”

  “嗯?”

  “五年前,去往下京的電車上,有個傻乎乎的中學生,拉著扶手,眼神躲躲閃閃的。”

  “你都記得?”

  “有傻瓜被本少女的美貌所誘惑,這種事情,我當然記得啦。”

  “可把你美得,當年是我…”

  “嗯?”

  “最喜歡你了!”

  京都那年,細雪紛飛。

  山川千紗在風雪之中,緊緊抱緊心上人的腰,小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

  平野慎之介微微一笑,輕輕幫她揮開發絲上的頭發細雪。

  “嗯,我也最喜歡你了。”

  那一年,兩人二十歲。

  “既然結婚了,以后就該收點心了,慎之介。”

  “我明白。”

  “這種日子,我就不說太多了,恭喜恭喜。”

  “謝謝。”

  熱鬧的宴席。

  穿上潔白婚紗的山川千紗走到平野慎之介面前,展顏一笑。

  在前方,久久等待的平野慎之介,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牢牢記住了這驚艷時光的一眼。

  這一年,他們二十五歲。

  “孩子以后,要給他們取什么名字?”

  一家名叫山內圣明的私人醫院,潔白的病床里,山川千紗輕輕撫摸著自己漸漸鼓起來的肚皮,像是在撫摸著里面那即將誕生的兩個小生命。

  “大點的,就叫孝太郎,小點的,就叫孝二郎,如何?”

  坐在病床前,平野拉著山川千紗的小手,溫柔笑道。

  “哼,這名字太傻氣了一點吧?”

  “傻人更有福氣一點,我原來不就是因為太傻,最后才會被你看上的嗎?”

  “越來越會說話了呢,慎之介。”

  “嘿嘿,誰讓你是我老婆。”

  二十八歲的那年,平野家多了兩個小生命,吸引了全家人的目標。

  “千紗,我決定以后不做演員了?”

  “為什么?現在你的演藝事業不是才剛有點盼頭嗎?”

  “沒有為什么,演員這條路太難了,前些天,有朋友讓我去轉型,做幕后之類的工作,他們給出的錢,比演員高很多。”

  “為什么?慎之介?”

  平野慎之介望著時光在山川千紗眼角刻下的皺紋,輕聲說道:“千紗,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我很清楚目前該做些什么。我的才能是有限的,我感覺我已經來到一個瓶頂的時期,目前來說,我找不到突破這個瓶頂的方法…而且,孩子們一天一天地長大,我簽訂的公司,那點薪酬,完全不足以讓他們擁有一個好的未來…所以…”

  “嗯?”

  “無論你選擇什么,我都支持你。”

  平野看著山川千紗溫柔了歲月的笑容,壓抑著的痛苦向洪水一般奔涌而出,潤濕了眼眶。

  山川千紗輕輕抱著平野,語氣柔和。

  “沒關系,這里還有我呢。”

  “嗯。”

  “歡迎回家,慎之介。”

  “嗯!”

  四十一歲的那年,平野慎之介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宣布結束演藝生涯,轉型幕后,為新生代繼續出力。

  “慎之介,我們都快老了呢。”

  “是啊,千紗。”

  “慎之介,我多希望能陪你走到最后。”

  “千紗…”

  “…嗯?”

  “即時是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

  “千紗,說好了一起走到最后,你為什么要獨自離我而去。”

  六十五歲的那年。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山川千紗去世。

  平野慎之介在醫院,幾度因為太過悲痛而昏迷。

  九月一日,天氣轉涼。

  平野慎之介的病情迅速惡化。

  在三十一號的下午,平野先生便被強制戴上了呼吸器,可即便這樣,老人的生機依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下去。

  在這期間,平野家的兩兄弟來回照顧著病重的父親。

  巴薩卡一直待在醫院不肯離去,累了,就待在病床一角休息。

  而衛宮,則是除了特定時間外出,一直都陪著巴薩卡。

  “情況怎么樣?”

  望著從主治醫生處回來的平野孝太郎,衛宮立刻輕聲詢問道。

  巴薩卡似乎也聽懂了什么一樣,將目光投向從門口走進的平野孝太郎。

  病床上的平野先生仍在睡著。

  平野孝太郎苦澀地搖了搖頭。

  九月三日。

  平野先生的病情完全惡化,平日里大半部分時間都在昏迷著,只有極少數時間還在清醒著。

  “那…那…”

  “什么?”

  下午兩點左右,平野先生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渾濁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頭邊的柜臺。

  衛宮注意到,平野先生是在看柜臺上的一張照片,于是趕緊起身,將那張照片拿到平野先生身旁。

  抱著照片的平野先生安靜了下來。

  沒過一分鐘,他便再次睡去。

  那張年代有些久遠的照片,衛宮看過很多次,是前些日子,孝太郎從家里取出來的,上面那名面相可愛,看起來還在讀高中一樣的女生,據說是平野先生的妻子。

  九月四日,深夜十一點四十分。

  平野先生抱著那張照片,與世間做了最后一次告別。

  在臨走之前。

  平野先生有過短暫的清醒。

  時間不多,只夠平野先生呼喚起四個人的名字。

  “孝…太…郎…”

  “誒,我在。”

  快要哭來的平野孝太郎跪坐在病床前,默默擦干眼淚后,再一次抬起頭,猛地點了點頭。

  “孝…二…郎…”

  “我在,父親。”

  “巴…薩…卡…”

  平野先生伸出左手,一直待在病床前的巴薩卡蹲下身,伸出右手再次輕輕握住那只左手。

  這樣。

  平野先生嘴角在緩緩露出一絲微笑。

  他凝視著潔白色的天花板,最后輕輕喚了一聲。

  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她叫…

  “山川千紗。”

  從九月五日的凌晨開始,一場大雨突然來襲。

  雨點之大,砸在外面的石板上,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

  一個高大的身影闖出醫院大門,在大雨傾盆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發著嘶吼聲,即便是雨聲也不能掩蓋住他的嘶吼。

  沒過多久。

  另一道人影緊隨其后,走出醫院大門。

  撐起傘,快步來到高大似鐵塔的身影旁邊,然后停下。

  “巴薩卡…”

  被人叫住名字的鐵塔巨人這次沒有回應,他跪坐在雨中,瘋狂敲擊著地上的石板。

  雨水混著血水,流到衛宮的腳下。

  衛宮收起淺灰色的傘,放在一旁,任憑冰冷的雨水澆灌全身。

  醫院門口,一群人在呼喊著什么。

  衛宮早已聽不清。

  他只是撫摸著巴薩卡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一句話。

  “還有我在。”

  “千紗。”

  “嗯?怎么了,慎之介?”

  平野慎之介穿著高中時期的校服,在一座開滿櫻花的樹前,停了下腳步。

  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唯有一株櫻花樹,和樹下的少女,以及少女腳下的木吉他。

  山川千紗就站在不遠處櫻花散落的樹下,也穿著高中時期的校服,柔順的短發披散在兩肩,姣好的面容朝著平野慎之介露出一個淺淺的好看笑容。

  一如從前。

  平野慎之介回過頭,好像看見了什么一樣。

  他對著山川千紗苦笑道:“稍微有些擔心某個孩子?”

  山川千紗歪著頭,困惑道:“是孝太郎,還是孝二郎?”

  平野慎之介走到山川千紗身旁,搖了搖頭:“都不是,他們兩個,雖然不爭氣,但我還算放心,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那是誰?”

  山川千紗的表情更加困惑了起來。

  “是我幾年前收養的一個孩子啦,很聽話,但人卻比還傻十幾倍,所以我很擔心自己走后,他該怎么辦?”

  平野慎之介用手輕輕觸碰著櫻花樹干,面露憂色。

  山川千紗微微一笑。

  “慎之介,忘記了嗎?你不是已經把那孩子交給另一個人了嗎?”

  “啊。”

  平野慎之介一震,許久才苦笑道:“又忘記了,我還真是健忘呢,不過,現在我總算安心下來了。”

  “嘿,健忘可不是一個好毛病啊,慎之介。”

  山川千紗鼓著嘴,片刻后,她背著手,貼近平野慎之介,低聲問道:“慎之介,還記得我們正式見面的那一次嗎?”

  “嗯?是電車上的那一次嗎?”

  “不對不對,那一次,怎么能算正式見面。”

  “額…難道是入學的那一次。”

  “嗯嗯。”

  平野慎之介清晰記得自己當時做過的錯事。

  山川千紗故作惱怒道:“喂,你這人,怎么一直盯著我?”

  好像一切都回來了。

  平野慎之介片刻失神。

  那時的自己,心里想說什么來著?

  對了!

  我想起了。

  “因為你很漂亮,而且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吧?”

  “呆子!”

  “嘿。”

  “嗯?”

  “我想聽歌。”

  “什么歌?”

  “《戀之歌》!”

  面對著少女的請求,平野慎之介這一次無法拒絕。

  他拾起木吉他,開始輕輕彈唱著輕快悠遠的歌曲。

雖然是很傻的想法我要讓你一生幸福我喜歡你,喜歡到無法自拔但是,那種話我說不出口至少,這首歌只為你而唱這首歌只想唱給你聽  一邊唱著,少年的眼角就逐漸濕潤了起來。

  往事一幕幕被重新翻起。

  時光境遷,終于等到了再次彈唱這首歌的時候。

  這一瞬間,感覺一切都是值得的。

  山川千紗靜靜聽著這一場只屬于自己的演唱。

  櫻花樹下的兩人,回到了從前。

  弦音久久才散。

  平野慎之介放下吉他,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的少女。

  “讓你久等了,千紗,我回來了。”

  “嗯。”

  山川千紗溫柔一笑,敞開雙手。

  “歡迎回家,慎之介。”

大熊貓文學    我在東京當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