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比爾接到一個新任務,搬運尸體。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城里死了五百人,這五百人是凍死的還是病死的,或者是餓死的,沒有人關心這一點。
據說這也是幾內波里十年來最冷的一年。
一個月以來,比爾頭一次得到出城的機會,他的任務就是將尸體運到城外找個地方埋了。因為城外是一道道由戰壕和土堤組成的防御陣地,比爾必須驅使勞工離城很遠的地方才找到地方挖坑。
遠離城墻,有勞工忍耐不住生的渴望,乘機逃跑。雪原里上演著一場追逐的游戲,那人只跑出了三百米,就被叛軍放出的幾條獵狗撲倒。
在哀嚎聲中,那人被獵狗撕成碎片,血灑在地,紅的雪。
剩下的勞工麻木地看了一眼,然后低頭繼續干活,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只是那么的身材在顫抖。
殺手比爾,或者說波西羅賓遜,正裹著大衣,站在雪地里抽煙,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下正訓斥著那些勞工。
當初他從狼人手中逃走后,被激流帶到了奧特山脈的北緣,又戰勝了毒品對自己的控制,代價是他現在成了這一副可怕的模樣,后來跟一些土匪混跡在一起,最后又陰差陽錯地加入了叛軍。
那個曾經的翩翩公子哥不見了,那個言辭雖然偏激但內心正直,不乏對生活抱以熱情的波西羅賓遜也不見了。
此刻他的心比鐵還硬,他的眼神比刀還要鋒利,比冰雪還要冷冽,仿佛已經看透了這個世界。
逃亡至今的歷程,他冷眼打量這個世界,看多了生死與罪惡,仿佛重新活過一番,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產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過去的波西羅賓遜已經消失不見了。
亂黨毀了他的全部。他將自己的遭遇歸因于真神黨的陰謀,如果看不到真神黨及叛軍覆滅,他死不瞑目。
現在他掌握了一條重要的情報,雖然還不太確定,但他認為這條情報的價值極大。但怎么把這條情報送出去,就成了一大難題。
未經允許,叛軍不準任何人出城,那些狂熱份子準備讓全城的人給他們一起陪葬,其中最極端的一些人甚至相信自己會獲勝。
在他們印制的宣傳手冊上,他們把自己看作是真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必須付出血的代價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而且只要對真神足夠的熱忱和忠誠,偉大的事業一定會實現。為此,他們愿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拋開個人的遭遇不談,曾經的波西,對真神黨所追求的某些理念價值并非不認同,在圣城讀大學期間或者在普瓦圖的某些私人沙龍里,波西也曾經發表一些叫做理想的東西。
但當他冷眼旁觀之下,現實讓他清醒起來。
這不過是一些高尚理念包裝之下的個人野心,真神黨高層的那些人物在給民眾一些小恩小惠之余,每個人的口袋里都裝滿一種叫財富的東西,他們的心里隱藏著一種叫做權勢的詞匯。
在野外的雪地里干了大半天,下午3點時所有人凍的只剩下一口熱氣。
回到城門口時,波西一行人被攔了下來,守城門的軍官專門負責清點人數,由此可見,叛軍把守的極為嚴密。
在等待入城的時候,波西看到一個外號大胡子的人正在與人爭執。
波西認識這個大胡子,此人原是本地的一位巡警,叛軍到來時,他跟著別人里應外合,幫助叛軍輕松占領了達蓋爾城。
城內的資源,尤其是糧食全部被叛軍攏在手中。幾內波里是產糧大省,達蓋爾又是糧食輸出的重要中轉站,因此這批糧食數量驚人。
二十萬居民手中一顆糧食也沒有,他們必須用自己的勞力換取糧食,叛軍也是通過這種極為有效的手段控制著居民,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免費勞力。
而管理勞工的就是各個大小承包商。
波西和大胡子都是承包商之一,這些承包商就是通過接受并完成叛軍指派的任務,而獲得獎賞,主要就是糧食。承包商們一般只付給勞工一半的糧食,如果能給六成,那這個承包商一定是位慈善家。
波西走上前去,抽出一根煙,扔給大胡子:“嗨,兄弟,接了個新活?”
大胡子跟他很熟,他指著身后大約五十輛車,車身上堆滿木柴:“我要送這些木柴到約克鎮,本來約定是明天一早送,可長官們又改了命令,要我晚上十點前必須送到,現在都三點鐘了,真他媽的晦氣!”
大胡子罵罵咧咧的,監督他的三名叛軍士兵裝作沒聽到。
這種事也常有,他們這些小承包商有時碰到不講規則的叛軍軍官,只能自認倒霉。
“那你還有7個小時,加把勁,你一定會準時送到的。”波西開著玩笑,“我猜那里的士兵正凍的發抖,正等著你送來的木柴取暖。看來你需要找個幫手。”
“比爾,別說風涼話了。”大胡子眼珠一轉,指著波下的手下道,“咱倆合作,你出人,任務算咱倆一人一半。”
“我七你三,否則你找別人。”波西搖頭道。
“四六吧,畢竟是我得到的差事。”大胡子道。
“成交!”
波西的勞工隊重新出城,對于這些勞工來說,這是一項外塊,況且他們也不敢反對。
由于缺少牲畜,每輛車兩個人在前面拉,必須安排幾個人在后面推。冰雪覆蓋的路上,十分濕滑。
約克鎮是叛軍控制的距離達蓋爾城最遠的一個小鎮,鎮子早就沒有居民了,叛軍將整個鎮子拆了,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六邊形棱堡,把守著交通要道。這些棱堡也是烽火臺,一旦發生戰事,它們就會迅速傳遞消息。
正是因為約克鎮地處最前沿的防御線,波西這才主動跟大胡子勾搭上,這也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當然也很有風險。
這一支運輸隊堪堪在晚上10點抵達了目的地,他們當然是在一隊叛軍士兵的監視下完成工作。
畢竟是最靠近前沿,鎮子外面不遠處就是雙方偵察兵活動的范圍。
波西一邊指揮著搬運木柴,一邊觀察著環境,可惜夜晚的雪地里視線很好,但也看不到鎮外的情況,不時有叛軍士兵排隊從前面走過。
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槍聲,這里已經能感受到戰爭的腳步正在逼近。
天氣寒冷,夜里還有可能有對方的偵察兵出沒,負責監督的叛軍士兵不愿冒險,所以波西等人只好在鎮子里過夜。
可以遮風避寒的棱堡,是不可能讓波西這些人進去的,波西只好命人在馬廄旁,依著斷墻搭了幾個棚屋,好歹湊和一夜。
波西就著熱水啃了點干糧,躺下時已經是12月25日凌晨1點。
如果馬克惠勒的情報沒錯,戰爭將在今天白天打響,留給波西的時間不多了。
波西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這是他在逃亡之中學到的本領,抓住任何一個機會養足精神。
當他睜開眼睛時,大約是凌晨4點,身邊傳來大胡子的夢囈聲。波西悄悄地坐起身來,然后來到馬廄。
他早就注意到,馬廄里有兩匹馬,這可能是旁邊棱堡里的守軍用來傳遞軍情用的。
當他把剛解開韁繩,身后傳來一聲冷笑:
“比爾,咱們都是朋友,你怎么能一個人尋找自由?”
大胡子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舉著一把手槍。波西慢慢轉過身來,笑道:
“這里有兩匹馬,咱們倆一人一匹,如何?”
“什么?”大胡子微微一愣,道,“比爾,你太天真了,我這樣的人可沒機會向政府軍投誠,我已經向馬克惠勒先生投了一大筆錢,相信你也投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想著逃跑,我只能認為你是間諜,真想看到你被吊死的樣子。”
波西道:“我口袋里有張面額1萬金路易支票,如果你放過我,這張支票就屬于你了。”
“真遺憾,這樣的話,你就死定了。”大胡子獰笑著開了槍。
槍口冒出的火光閃耀之前,波西的身形提前晃動了一下,抬手一把匕首飛向大胡子的喉嚨。
大胡子一臉不可置信地倒下。
波西卻飛快跳上馬背,往鎮外飛奔。
棱堡中的叛軍士兵反應過來,還有鎮外巡邏和警戒的叛軍士兵都騷動起來。一時間,槍聲大作,那些高度緊張的士兵紛紛跟著開火。
波西伏在馬背上,趁著前方士兵低頭填裝子彈的空檔,飛快地越過了一鎮外第一道防線。
然而叛軍在前沿修筑了太多的戰壕,戰馬突然踏空,將波西拋了出去。
波西順勢在雪地里滾動著,卸去大半力量,他沒有功夫理會身后的人聲,貓著身子飛快地往前奔跑,如一頭豹子,在雪地里疾奔。
不時有鉛彈帶著嗖嗖地嘯音飛了過來,波西不停地變幻著路線,然后突然鉆入一個雪堆之中。
黑暗中,有大批的人馬經過。
波西不敢異動,他身上的熱量在迅速地流失,只能暗暗祈禱自己的運氣稍稍好一點,不要被發現。
或許波西從未想到,戰爭卻滑稽地因為他而提前爆發。
叛軍的騷動和槍聲,令不遠處的政府軍警覺,他們部署在前沿的部隊很快與叛軍的搜索隊交火。
緊接著就是全面開火,但對雙方來說,黑暗都是各自最大的敵人,他們都只能遠遠地朝著對面火光亮起的地方開槍。
這對波西來說,這是一個不錯機會,叛軍的目光全部被正面的政府軍所吸引,他從雪堆中跳了出來,往另一邊跑去。
突然,波西感覺被地上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騰空飛了起來,然后幾個黑影撲了過來將他死死地壓在地上,還有人在他腦袋上狠狠地揍了幾拳。
在暈過去之前,波西聽到有人用他曾經很熟悉的鄉音說道:
“終于抓了個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