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踏入衛生間的那刻,陸巖心里冒出這個念頭,心里卻平靜不少。
繁復的重樓依舊還是第一次看見的模樣,那道前往重樓深處的石質階梯就在他面前,算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才間隔一天。”
他嘟囔一句,神色如常踏上石質階梯。
一層一層的樓宇在他腳下后退,階梯上每踏出一步都像走過千百米。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陸巖心中默念,正好第九十九級臺階,石質階梯消失,到這里已經能看見九重樓頂鋼鐵纏繞荊棘的王座,還有那張厚重的圓桌。
忽然有銅鈴的清脆響聲從悠遠的遠方傳來,他兩側紅磚墻上的壁畫人物們跪俯下來,面朝王座,其中有一個侍女模樣的石雕眨了眨眼,對他做出“請”的手勢。
陸巖深吸一口氣,走到圓桌面前,神秘威嚴的“硯”先生依舊靠在王座上,一言不發。
“晚上好,硯先生。”
他試探性的問好:“這次找我來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王座上的巨人并未回答,他仰望的遠方,就像在等什么人。
陸巖轉身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上次來這里時倒扣的天穹早已消失,現在只剩下一片蔚藍,就在這片蔚藍中,倏然出現一個小黑點。
掛在紅磚墻斗拱上的銅鈴們無風自動,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就像歡迎的歌聲,在這片歌聲中,小黑點急速變大。
一頭鯨魚。
陸巖心里做出判斷,遠方天空中,一頭背脊緋紅、背負山岳大地,悠然飛舞于天空的鯨魚朝九重樓頂飛來,空靈的鯨之歌瞬間與鈴鐺形成混響,讓人內心都仿佛得到凈化。
鯨魚越靠越近,最后遮天蔽日,陰影籠罩整個九重樓,陸巖這才發現,他還是小覷了對方的體積,就好像一片飛在天上的大陸。
就在這個時候,從開始就眺望的“硯”先生,收回目光,輕笑一聲:
“安娜,下來吧。”
話音剛落,鯨魚就在天空中縮小,最后化作人類女子的模樣,沒有理會陸巖,徑直落到圓桌的側邊,禮貌問候。
“硯先生,好久不見。”
九重樓成員!?
陸巖心里驚疑不定,世界上真的有那么龐大的鯨魚么?在他兩千年的生命中從未聽說過.....不對,不對,他聽說過的。
思緒跨越兩千年時光到某個普通的夜晚,他和徐福飲酒談天,那時已經升任軍中十五級少上造,算是始皇麾下中流砥柱,而徐福只是小小御醫,兩人的身份與初次見面截然不同。
那一日,微醺后他問:“莊子逍遙游中曰‘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這世上真有如此神獸?”
徐福笑呵呵的回答:“當然有的,世間之大,容乃百川,神物異獸,沒出現過,不代表不存在。”
“那敢問先生可否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徐福那日摸著胡須神秘笑道:“神異之獸,與你還有理不清的緣分,終有一日,你會見到,它們是與世界同壽的寵兒,被稱為....世界之靈。”
思緒消退,回到眼前。
陸巖余光打量艷麗華美的女子,她就是莊子口中的“鯤鵬”,徐福口中的“世界之靈”么?
不愧是,九重樓。
“既然今天的人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王座上的“硯”先生用低沉威嚴的嗓音開口。
“是。”
被稱作“安娜”的女子起身行禮,但表情看起來冷冰冰,仿佛很不高興。
“硯”先生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淡淡介紹到:“安娜是九重樓成員,她會與你一起離開,去到你的時空。”
陸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女子,敏銳捕捉到關鍵詞。
“我的時空.....”
這是個特定形容詞,也就是說,安娜其實與他并不存在同一個時空么?
“呵。”硯先生輕笑:“九重樓并存在于任何時間、任何世界,但又可以連通所有,時間海干涸之后,這里是唯一的中轉站。我們的成員,也來自不同世界、不同時間,若你能完成你的命運,自然會見到其他人。”
稀松平常的淡然語氣讓陸巖不明覺厲。
于是他問道:“硯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人,要有自知之明,硯先生雖然語氣平淡,可遣字用詞都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陸巖知道,他沒有拒絕的余地。
他明白,自己只是“永生”并不是“不死”,在摸不清深淺的存在面前強硬,死恐怕是最好的結局,甚至于,會被抹去不聽話的靈魂,換上一個聽話的傀儡。
“我說過,我只要你達成命運的結局。”
硯先生雙肘放在桌上,雙手合攏:“我會看著你,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呼喚你來著,提供幫助.....古老者,你的命運,可比你想的還要重要。”
這可代表著本大聰明的通關獎勵啊!
“命運?”
陸巖望向王座上的巨人:“硯先生,我的命運是什么?”
“我可以告訴你。”硯先生的眼睛無喜無悲:“但聆聽命運者,必將承受命運的反噬,你將永遠無法跳出命運的牢籠.....即便如此,依舊想知道么?”
“是。”
陸巖堅定點頭:“就算我不去聽,命運也始終圍繞,我之所以能長生,只是一開始就被命運選中而已。”
“呵呵,有趣。”
硯先生笑了,停頓之后嘴唇微動,吐出一句奇怪的話。
“你最后,會‘放下硯,留下筆’。”
陸巖一怔,好像沒有聽懂這句話的含義。
再望向王座上的人影,后者已經閉口不言,眼皮微闔。
“放下硯,留下筆.....我明白了。”
他低下頭,同樣沉吟不語。
王座上的人心里卻完全是另一個畫風,聽到陸巖這句‘我明白了’之后更是滿頭問號?
你明白甚了?
他說的“命運”,只不過是硯的游戲簡介描述,實際上他不清楚這句話的意思,說出來只是為了忽悠。
其他都是劇本,除了要讓安娜和陸巖一起離開時真話之外,都是早就預設好的廢話。
反正現在越聰明、越富有社會經驗的人思維迪化就越嚴重,自己只有在廢話里稍微透露點逼格十足的詞語,他們會自己腦補出完整真相。
現在見陸巖已經接受,那他的目的也就達成。
于是王座上“硯”先生沉默幾秒,然后道:“今天就到這吧。安娜,當你歸來,我會準備好報酬。”
緋發御姐臉皮一抽,但還是不情不愿的恭敬行禮:“是,謹遵您的意志。”
下一秒,她和陸巖就一起在九重樓中消失,只剩下“硯”先生陸彌一個人坐在王座之上。
“搞定!收工!”
陸巖眼前一花,發現自己呆呆站在衛生間門口,并沒有看見緋色長發的女子。
只是手上一沉,才看見自己捏著一個金魚鑰匙扣。
驀然間,清冷高傲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我會暫時充當你的守護靈,當我不存在就好。”
再然后,聲音消失,仿佛除了手中的金魚鑰匙扣,其他都是幻覺。
陸巖嘆了口氣,搖搖頭走出衛生間。
回到網吧里,赫雷臉上早有些不耐煩:“嘖,我還以為你躲在里面不敢出來....快點吧,開始了。”
“久等了。”
陸巖點點頭,做到他對面的街機之上,鬼使神差,他冒出一句:
“江湖規矩五局三勝對不對?”
赫雷一愣:“你怎么知道?”
陸彌取下VR頭盔,神情振奮,他的想法果然成功了!
魚缸里的小金魚已經不見蹤影,而電視屏幕里游戲畫面左上方,陸巖血條之下多出了一個BUFF。
九重樓三個字正式出現在游戲描述中,這標志著這個陸彌胡謅的組織正式得到游戲官方承認,代表他此前預想的流派道路是正確的!
我大聰明,果然是個開山立派的絕世天才嗒!
握住手柄,他很快收斂自己的興奮之情,將注意力轉悠到游戲上。
小金魚給陸巖加的BUFF描述很模糊,具體有什么用只有在實戰中實驗,不過只要她能稍微扼制一下赫雷在街機中的開掛節奏,自己就能憑借[心流]帶來的完美操作干掉他。
話不多說直接開始!
同樣是街機畫面,像素陸巖和像素赫雷又一次出現在屏幕兩端。
“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像素赫雷頭頂冒出對話框。
“麻煩不用說這些影視劇里才會有的臺詞。”像素陸巖回應。
嘴炮過后,三秒倒計時一過,街機對戰正式開始!陸彌主動發難。
像素陸巖在操縱下俯身前掠,腰間竹鞘拉出一條弧形的刀光,直指對手。
“奧義·升龍。”
像素赫雷不慌不忙,依舊和上次讀檔前的套路一樣,身體浮現龍形虛影,轟拳正面對上刀光。
碰撞中,毫無意外又是像素陸巖被打飛出去,只是和上次讀檔不一樣,屏幕上方代表陸巖的血條居然一絲都沒有減少。
NICE!安娜!
陸彌眼底有精光閃過,繼續噼里啪啦按手柄。
連續搓招,在操作之下像素陸巖自倒飛的半空中空翻,手里柳葉刀劇烈顫動發出蟬鳴般的呼嘯,車輪般碾下,正面突破余勢未消像素赫雷的防御。
屏幕上彈出格斗游戲常見的連擊提示,像素赫雷的血條第一次有了減少。
他被打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然后重新爬起:“這不可能,你用了什么手段?”
只有掛壁才能打敗掛壁!
像素陸巖沒有說話,取而代之是山呼海嘯般的攻勢。
柳葉刀每揮舞出殘影,蟬鳴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泣蟬血,柳葉刀”形容隱世八家中蟬柳陸家的兩家話是雙關意義。
即代表其傳承“鑄劍師”鑄柳葉刀時嘔心瀝血,鋼鐵在鍛爐中如蟬脫殼般蛻變。也代表陸家劍客揮刀時刀刃蜂鳴如蟬泣血。
至于為什么用刀的人被稱為“劍客”......
別問陸彌,陸彌也不知道,反正陸爸小說里是這么寫的。
陸巖并不是真正的陸家人,但“奈何橋”本身就是從他身上分離出去的力量,原理上來說,八家的八種職業他都能掌握。
此刻偽裝出出蟬柳陸家才有的特質,不過綽綽有余。
連續出刀,猝不及防下像素赫雷被破防,連擊數的上升與血條的下降形成反比,期間他也嘗試過幾次迅猛的反擊,但拳腳落在像素陸巖身上看似聲勢威猛,但陸巖始終是滿血。
沒想到吧!
爺鎖血了!
短暫糾纏之后,像素陸巖一刀斬掉對手最后的血條,局勢逆轉,1:0領先。
“你用了什么手段!”
赫雷拍桌而起,怒氣沖沖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陸巖不慌不忙,依舊看著街機畫面,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這東西還挺有意思。”
“哼!”
赫雷收斂一分怒氣,重新坐回街機前:“再來!”
“我已經贏一場了。”
“知道,再來!”
于是第二場開始,這一回,像素赫雷表現的格外憤怒,就好像換了個形態。
一開場他就猛地黑虎掏心朝陸巖胸口抓來,身體上龍影愈發扭曲猙獰,張牙舞爪。
陸彌操縱像素陸巖防御,但轉瞬就被破防,像素赫雷立馬開始瘋狂揮拳,留下一連串的揮拳聲,配上“歐拉木大”的音效也毫無違和。
他看了眼血條,鎖血掛...呸,安娜的庇佑依然生效,于是放下手柄,吸了口快樂水,還抽空看了眼手機。
上面有一個來自宋塔的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
“陸主任,平京防疫總署的王鼎長官蒞臨咱們天門市防疫科指導工作,24號早上有個交流會需要你出席,就在防疫醫院會議室,別忘了。”
宋塔這小子,立功之后就有點飄了啊,看看這頤指氣使的語氣。
陸彌撇撇嘴,丟到一邊沒回復,什么交流會、研討會、學習會、磋商會.....全都是浪費生命,但現實里就有一批人熱衷這些,樂此不疲。他現在的公職,這種領導接待,想逃也逃不掉。
心情1。
重新拿起手柄,像素赫雷連招起碼連了半分鐘,現在還在繼續。
只是搓招連擊猛如虎,一看傷害零點五。
“快了快了,再加點油就能打掉層血皮。”
陸彌臉色輕松,被打那么半天,街機血條下面的怒氣條都滿了。
于是他準備試試大招。
“叮”
像素陸巖忽然招架住像素赫雷的攻擊,柳葉刀上兀地籠罩層血紅,屏幕黑白一閃,一條藍色的分界線從左到右劃過。
像素陸巖出現在屏幕右邊,緩緩收刀,左邊像素赫雷身體僵住,然后倒下。
“這不可能!你作弊。”
赫雷直接從街機面前蹦起,額頭青筋暴漲,指著陸巖。
后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問道:“還打嗎?第三局。”
“這....”
赫雷猶豫著什么,幾秒后頹然放下手指:“我認輸,你贏了,赫家會按時參與這次的八家祭祖。”
陸彌盯住屏幕上出現的游戲提示,贏了兩次,赫家武術師的解鎖進度就完成了三分之二,也就是說,只要他連贏三局,就能回收赫家的“奈何橋”。
只是,赫雷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認輸?
巧合?
還是說,隱世八家的人,對“奈何橋”是否會脫離自身有著特別的感應?
不去關注這種小細節,都已經這種程度了,難道還能真讓你認輸全身而退不成。
他操縱的陸巖沒有從街機面前站起,反而按下了第三局游戲開始的Ready:“五局三勝,陸某只贏了兩局,世兄還沒輸,怎么就要放棄?”
“可你已經贏了。”
赫雷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打了,他揮揮手,兩個幽靈男童就要從街機中躥出回歸他身上,不過關鍵時刻突然一聲驕橫的冷哼,街機表面浮現出無形的屏障,兩個幽靈男童直接被彈回去。
NICE!安娜!
小金魚雖然不愿意變成美少女,但關鍵時刻還是給力。
陸巖神色如常,街機上的準備倒計時越來越少,當倒計時結束,游戲會自動開始。
赫雷的臉色無比難看,表現有些掙扎。
“你剛才說過,時代變了,守著過去事物、觀念很快就會被淘汰。怎么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又死死抱著‘過去’?”
陸巖手放在搖桿上:“放手,也是一種解脫。”
“不....我....我認輸了,答應參加八家祭祖,考驗結束了。”赫雷語無倫次,拳頭死死捏緊,似乎打算魚死網破,物理趕走眼前災星。
不過,隨著倒計時結束,街機開始,他也沒狠下心。
陸巖輕描淡寫第三次打倒街機中無人操作的敵人,緩緩起身,對赫雷伸出手:
“很高興認識你,世兄,這些玩具很有意思,以后可能還會叨擾。”
“祭祖之事,若是還有興趣,也可以來看看。反正就在隔壁重元寺。”
陸巖與他擦肩而過,走出網吧。
下一秒,游戲彈出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