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力的感覺并不痛苦。
只是困,渾身上下懶洋洋的,身體好像與意識分成兩個不同的極端,只能感知不能控制。
白可丁坐在臨時輪椅上,像步行街攬客的銅雕,又像耐心捕食的鱷龜,一動不動。
學院病房素白的好才被雪粉刷過,她知道其實只是膩子粉,還是忍不住幻想。窗邊圓形小桌上有人奢侈放了一捧白色康乃馨,嬌艷欲滴的花瓣還殘留人工露水.....這種逆季節捧花肯定很貴。
不過白色康乃馨一般代表著哀悼與思念情懷,她還活著,送花的人要么是送錯,要么就是憨批。明戀暗戀她的人很多,鋼鐵直男也不少,她倒是不意外送花的憨憨和盧來得一拼。
白可丁想皺眉,但身體不聽使喚,憤怒發泄過后,現在只剩困惑和失落。
這兩種感情比上一次他們交手過后更猛烈,還是少年人對友人墮落的患得患失,好在她比其他同齡人經歷的更多,倒也不至于鉆牛角尖。
有人在她耳邊說:“用力過猛,透支水晶對身體造成的負荷讓神經暫時不能控制身體,只有靜養康復。”
“方嘉熠呢。”
她神情平靜問道,或者說想不平靜也不行,全身上下目前只有3根手指和嘴能動。
“正在搶救,學院調集了最先進的儀器和醫生。”
說話的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思,又補充一句:“你的身體短時間無法恢復,更不能進行共鳴.....整個天門市最頂尖的醫療力量,不管科技的還是超凡的都已經在這里,不用你的治愈能力。”
救不回來的。
白可丁閉上眼睛,她很清楚,沒有人能在胸口被穿碗口大的孔、心臟炸裂后生還。
“好好休息吧,如果不甘,那就繼續變強。”
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很快就傳來關門聲,房間靜悄悄,只有空調的嗡嗡聲,康乃馨嬌艷的花瓣上有水滴落,是和血一樣的聲音。
很快,迷茫和困意襲上腦海,工匠制作的輪椅檢測到她的狀況,自主展開變成一張小小的床鋪。
氣溫很合適,于是她沉沉睡去。
醫務室外,程焰心從病房中出來,與校醫護士交談兩句,走到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陸彌身邊。
“可丁兒狀態還好。青銅劍是個優秀的媒介,讓她在透支體內水晶之后能把狂暴的力量宣泄出去,不至于損害自己身體,但脫力和疲憊是少不了的,估計要修養幾天。”
“至于那個男生....叫方嘉熠的,已經涼透了。”
陸彌雙手捂著腦門,聽到聲音心交力瘁的抬頭:
“你和她說了么?”
“沒說,我告訴她正在搶救。”程焰心回答:“不過她肯定知道那種傷勢救不會來。”
陸彌心交力瘁的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至于方嘉熠那邊就按流程走吧。”
程焰心也知道這種時候需要給他空間,于是點點頭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
“事情那么大瞞不住,宋塔那邊的人在你辦公室等著,你想好對策。”
“我知道,你幫我攔他們一會。”
陸彌頭也不抬的回應,程焰心注視他兩秒,扭身離開。
走廊陷入安靜。
學生遇襲身死,白可丁和盧來打爛了半個學院,綜藝拍攝自然進行不下去,只能暫停。
事請發生突然,結束也突然,陸彌趕到現場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白可丁脫力,方嘉熠死亡。
那個人形打樁機,能變成“人馬”跑飛快的頑皮學生臉上帶著呆滯和茫然,仿佛到死的時候都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陸彌現在心里憤怒和無奈一半一半,憤怒是盧來這家伙居然真的敢對老同學和朋友下手,無奈是自己又要處理這種麻煩事。
宋塔肯定不會放過這種問責他的機會,指不定防疫總署都會有專案組下來,學生的死亡對權力者來說無關痛癢,能借題生事攝取多少權益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
甚至接下來幾天,陸彌哪怕不情愿,也都要為此奔波,配合調查。
至于盧來,他心里已經打上個大大的×。
“希爾。”
“我在,主人。”
一直安靜坐在他旁邊,只是被米琺消除存在感的小女孩歪頭看他。
“我需要個解釋,你為什么沒有提前發現,然后提醒我。”
陸彌扭頭與她寶石般的眸子對視。
“我沒有得到相關命令。”
“而且主人,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
希爾伸出手幫他擠按太陽穴緩解疲勞:“不是我沒有提前發現,事實上,從他和他的同伙進這所學校之前,我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希爾逐漸用力:“不僅是我,你的可愛妹妹,腹黑秘書,她們也發現了。”
陸彌一怔:“為什么不告訴我?”
初原、水晶蟲女皇、女武神赤鳶.....三人哪怕簡單出手,事情也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我的想法是,只要不威脅到你的安全,其他事情都沒有關注的必要。”
她慢慢的解釋:“從根源上看,我不是人類,你們人類的道德準則對我來說沒有約束力和影響力,因此我不會產生人類的惻隱之心和善良,除非你對我下令,不然其余生物乃至世界的死活都微不足道。”
“我猜她們想法和我也差不了太多。”
希爾手指刮過他的眼眶:“你要責備我嗎?”
陸彌搖了搖頭。
他發現自己陷入一個思維誤區。
認為這些因為游戲而出現或者認識的角色們會和他一樣,對世界有同樣的認知,遵從他的道德準則。
人類會有“想要拯救他人”這種想法,更多是出于后天養成的道德水準和同理心,挺身而出從來不是天性,更多是一種人文關懷。
希爾不是人類,不接受人類的道德標準,所以對可能發生的悲劇選擇視而不見。
程焰心體內占據主導地位的人格是水晶蟲女皇“阿比蓋爾”,即使“程焰心”的道德對她有所影響,但恐怕也只包括她在乎的那些人,比如母親蓁姨。
夏鳶和程焰心類似,但她更多是一種生存方式的選擇,她兩萬年來要帶領“玄”在風云詭譎的超凡世界生存,多管閑事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要不危及她在乎的人,她也不會愿意多管閑事。
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即使看起來過于冷漠,也不能說成錯誤的選擇。
她們都是獨立的意識靈魂,哪怕一開始就發現“不速之客”闖入,但在“不速之客”對自己出手之前,她們不會過多關注這些。
她們的壽命都比自己長,或許早已見慣死亡。
“呼。”
陸彌深呼吸,現在糾結這些也已經無用,斥責她們也不會換來更好的結果。
他不如想想怎么處理事情的后續。
至于盧來,他是露露的奇妙冒險中反派主角,那就留給我們正義的主角露露進行清算。
恐怕這也是游戲出現的意義之一。
陸彌感受自己額頭上溫軟的小手,心里默默敲響警鐘。
自己成為創造者玩家之后,貌似越來越膨脹了,原以為幾輪游戲后他已經天下無敵,現在才發現,這些都是游戲角色們帶給他的錯覺。
總不可能依靠她們一輩子。
陸彌仰面靠住椅背,面容忽然扭曲。
“希爾,輕點。”
“啊,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