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寶嬉皮笑臉不肯正面回答,畫蛇無奈,終究跺腳道:“滾罷!夏日不遠,幾百斤鹿膘真送了菜,老爺俺還能落得幾塊不入流入袋!”
“那就辭過老爺!”
鹿妖行過禮,真就小跑著去了,畫蛇在后面大聲喊:“你個傻鹿兒,好歹尋幾個同伴一起上路!”
“俺在外間有同伴哩,老爺放心!”
最后這句陸寶也是騙蟾蜍妖丁的,交好的小妖五步、狗寶都還未化胸,現在巡山差事又重;唯一一個化胸的熊妖力士入了三將軍親隨妖丁四喜麾下,隨意不能離開將軍身邊,都不好叫著一起外出。
至于假兄弟小山精,除了命硬、跑得快和肚子里的靈尿外,有什么用?帶去給自家惹禍么?
陸寶還算運氣不錯,前后自尋的兩位妖丁在妖怪中都算心善能相處的,出門前說句假話好歹讓老蛤蟆安心些而已。
出鉆山洞下了靖平山,化出最小的梅花鹿本相來,陸寶放開四蹄往南狂奔百來里路,黃昏時抵達邊界。
這邊邊界外是無主之地,平時山場資深小妖越境出去的不少,巡山小妖們早都心知肚明,其中雖有幾個記得去年獻入品紫金薯的鹿妖氣味,奇怪修為低的百寶也敢獨自出境去尋藥,但這邊向來管進不管出,死活是自家的事情,都沒有來干涉。
沿邊界尋了好一陣,才找到羊妖孝廉所說的河谷道路,陸寶一頭闖了進去。
四個室友小妖剛走過一遍,某些扎營待得久的地方,陸寶還能嗅到他們留下的體味,走過的足跡也不時能看到,證明所行沒有偏差,遇到無主之地野小妖的概率不大。
尋著孝廉所說的明顯地標一路向南,天明后接著趕路,沿途意外的順利,野獸都沒遇到幾只。
要保證體力在安全范圍之內,出境后近三百里路走了兩天兩夜,在某個河谷地段睡了一小覺,中間又休息幾次。
終于尋到一片白泥地附近,羊妖孝廉他們四個大戰野豬妖的痕跡還新鮮著,地上好些折斷的樹干和本相巨大化后留下的腳印,不遠處溪流附近又看見篝火灰燼,還有一地豬毛和丟棄的殘骸。
過了這片林地,沿低矮叢林再往前幾十里,突現一座攔路山崗,爬上山崗,孝廉說的破敗山神廟就立在上面,這是陸寶在這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建筑,卻早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地下到處是瓦礫,房梁、支木多斷裂倒塌,只有被風雨侵蝕得坑坑洼洼的四堵土墻還聳立著。
站在山神廟旁,再向南眺望,下面是塊很平緩的山坡谷地,遠處阡陌縱橫,連接起一片不小的田園農地,由遠而近后,一個用柴墻圍住只有三四十戶人家的小村落就在立足的山崗下面,以茅房居多,有炊煙升起,有雞鳴狗吠,有婦人罵兒。
那下面,就是沒有我。
鹿妖站在山崗上,唯有淚兩行。
心中千轉百回,最終也只有一生如夢四字。
山神廟廢棄已久,陸寶一直在上面看到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線下,也沒有任何人上山來。
半山腰郁郁蔥蔥,就連打柴的,也不用爬那么高。
等到天黑,陸寶也將滿心的失落與惆悵藏好,尋著小路悄無聲息地摸下去。
人類的偏遠村落,也常會有武夫和養氣士巡防,六百年前白狐王都因此死于非命,小小鹿妖需得萬分警惕。
在一處必經的要道上,陸寶發覺一塊黑漆漆盤裝物不似自然產物,小心靠過去,先嗅到鐵銹和淡淡血腥味,最終確定是鐵制的獸夾,獵人獵捕野獸用的。
不過鐵器鋸齒粗大,非止野獸,被這樣的重型獸夾咬到,小妖也要受傷。
后面的路就繞著走得更加小心,凡是可疑之地絕不踩入,又另外發現兩處獸夾和一處陷阱。
之前在山上就聽到村子里有狗吠,狗的聽力和嗅覺靈敏得嚇人,靠近柴墻后,陸寶改為一步步挪動前行,丁點聲音不敢發出去。
天雖全黑下來,此時卻還有些早,好些人家尚未入睡,他自家的聽力也超強,聽到隔柴墻老遠的好些地方都還有人聲。
山崗在村落正背面,這個方向柴墻并未留得有門,陸寶不相信聽力和嗅覺不如狗,耐心等了好半天,也沒察覺到有任何異常的聲音和味道。
能夠確認,柴墻里面沒有什么防備措施。
放心靠過去,剛把化出來的手搭上柴墻,突然“滋”一聲響,兩只手掌大燙,如被火灼傷,急忙縮回來,月光下攤手一瞧,已經有點焦糊了。
“汪汪!”
這柴墻不知使了什么秘法,對妖氣會起作用,這一下異常響動頓時驚動里面的土狗,有一頭率先叫出聲,接著七八條狗一起狂吠起來。
糟糕!
陸寶調頭急往山上逃竄,跑出三四里地,鉆半山腰林中不動彈,再盯緊下面看。
村子里好些人未睡,有些還就坐在家門前對月嘮嗑,先前狗吠聲大作,有人披衣提叉出門,有人點燈,有人呵斥孩兒,村里熱鬧好一會,成年男子們打火把順柴墻巡視了一圈,并沒在陸寶觸動柴墻之處停留,應該未察覺異常,夜里也沒誰出柴墻外來查看。
巡視后毫無所得,人們才又都分散回家,各處有喝罵自家土狗聲。
“一、二、三…!”
“七條大狗,五只幼犬,村子小,離得都不遠!”
趁這一陣喧鬧,陸寶已經記清村里有狗的幾家房屋位置。
被主人呵斥一陣,后面又再沒異常響動,狗兒們終于漸漸息聲,最后零星幾聲犬吠后,村子又恢復了平靜。
初春蟲鳴甚少,只伴隨夜風吹過樹梢如海濤,陸寶一直在林中耐心等待,兩三個小時之后,萬籟寂靜,才又決然起身,再次小心翼翼摸近柴墻。
這柴墻雖然有些神異,卻只是死物,對其他不會飛的小妖或許有用,多學神通的鹿妖不算難解,離得還有十幾米遠,他雙手往地下一撲,土遁。
進入泥土中如同游魚般前進,預估著距離,待神通快耗盡,才向上鉆出來,已站在村子兩戶茅屋之中。
這兩戶就有一家養了狗,陸寶方鉆出來,那狗張嘴:“汪!嗚…”
才吠了第一聲,就被鹿妖驟然釋放出的妖氣震懾住,后面改為可憐的“嗚嗚”低泣,夾緊尾巴爬伏倒地,頭埋下去,再也不敢抬起來。
村中一時妖氣大濃!
非只這家的狗,全村的狗都僅警覺叫出一兩聲,就被迅速蔓延過來的妖氣嚇得屁滾尿流,后面的聲音都急吞回去。
非只是狗,妖氣彌漫過去,所有村子里飼養在屋外的貓、牛、驢、羊、馬、豬、雞,畜禽統統受大驚嚇,萎靡地伏在地上。
除了初一演武日,這還是陸寶第一次不作保留地在外面將妖氣完全釋放出去。
妖,成于蠃鱗毛羽昆五大類生物,又別于此五類,生命形式已天然凌駕其上,無意間釋放出去的妖氣就能嚇得飛禽走獸們驚惶躲逃,如大栗樹周邊幾無獸類敢靠近;若有意為之,這些生物就只有俯首聽命的份,所以征糧時很簡單,被挑選出的口糧會自己跟著妖怪上山,又在鉆山洞伙房內乖乖待宰。
房屋擋住四處彌漫的妖氣,睡在里間的凡人們倒幾乎沒受影響。
之前來不及阻擋的幾聲狗叫,也驚醒一些睡得淺的,陸寶慢慢將外放的妖氣收回,站在村落正中,豎耳傾聽各家屋中傳來的響動。
這個世界,語言由妖生,文字屬人造,人類的語言與妖類一模一樣,都能聽得懂。
旁邊這家就有個老婆子從迷糊中醒過來,開口叫:“老倌兒,狗又叫哩,你不出去瞅瞅?”
“瞅啥瞅?不是沒叫了?許是跑過的耗兒、跳過的蛤蟆,連老三家的貓過來打架它也要嚎幾嗓子!”
“忙些睡,明日還有三壟地要薅草哩!”
老婆子就乖乖沒了言語,他家兒子兒媳睡得沉,完全都沒醒來。
偏西靠山澗水邊那戶人家,應該是獵戶,因為獨他家養了兩大兩小四條狗,屋里的男人低沉著聲音喊問:“大黑、二花,今夜是咋了?”
他的兩條愛犬已經匍匐在地上不敢作聲,獵戶連問幾聲沒有回應,蒙上頭又睡去。
夜半三更的,狗叫聲持續不長,便家家如此,只有村子的柴墻正門處看門的老叟起身出來,提了把斧子摸黑四下游看村落。
他對村子每個角落都熟悉得緊,就算月色不明也不會跌倒,但以鹿妖的聽力和嗅覺,與他捉迷藏不要太簡單,陸寶悄悄移動著,一直置身他視野盲區的陰影里。
看門人在村里游走一圈,先前并沒察覺到任何異常,直到走近村子牛棚,看見里面萎靡倒地的全村七八頭耕牛,才吃了一驚,剛要扯開嗓子喊人,一團烏黑的妖氣已經先一步罩下。
人類由天妖女媧捏土造出,天生神智清明,與妖不同,看門老叟被妖氣籠罩住,也僅是渾身酸軟,倒在地上使不出力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