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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箭三雕(下)

  半個時辰前,兩軍陣前。

  且說那孫黃二人,在攜旌旗亮相后,便立即命令后方的元軍擂起了戰鼓。

  見狀,風滿樓還以為對方終于要“全軍出擊”了,他當時也是有點緊張起來。

  不料…接下來,雙諧卻又下令元軍集體按兵不動,而他倆則是雙雙悠哉地駕馬向前,一路小跑著來到了大軍的前方。

  “風將軍,可否上前一步敘話?”待行到一個差不多處于兩軍中間的位置時,黃東來便使出他那“內力擴音”的手段,朝朙軍那兒喊了這么一嗓子。

  風滿樓聽見這句,也是愣了一下,心說這又是唱得哪出?總不見得是想把我誘過去跟他倆決斗吧?

  那說起“斗將”這事兒呢,咱書中暗表,風滿樓年輕時斗得也不少,而且還百戰百勝,不過自打他當上這“天威大將軍”后,就幾乎沒再斗過了,畢竟身為大軍的總帥動不動上去跟人單挑未免有點太冒失了。

  可眼下呢,對方喊的并不是讓他過去決斗,而是喊他上前“聊兩句”,這種情況就比較微妙——誰知道對方這是真想聊,還是想突然動手二打一暗算你啊?

  然,權衡一番后,風滿樓還是來了。

  只見他對身邊的幾名部將吩咐了兩句,隨即就拍馬出陣,而且他也和孫黃一樣,出陣時手上連件兵器都沒拿。

  無他,風哥覺得以自己的武功,在有所防備的前提下,即便是這樣出戰、即便是被對方突施冷箭…也一樣有把握全身而退。

  “二位,數日不見,可還安好?”行到近前,風滿樓倒是先開口跟雙諧打起了招呼。

  他說的這句詞兒,自也是經過斟酌的,這既可以被認為是在隱晦的跟“臥底”問好,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挑釁和試探。

  “媽個雞我好個毛!”可孫亦諧的回答卻是絲毫都不拐彎抹角,開口就是臟話,第二句就是,“說好臥底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我跟你說再臥下去我可真成元軍主帥了啊。”

  “對啊,還有前幾天那波埋伏,風哥你是啥意思啊?連我都給算進去了?你要搞一手黃雀在后,也可以先跟我打個招呼啊,還是說你對我倆有啥誤會,想把我倆也一網打盡了?”黃東來也是直接進行了質問。

  這會兒有戰鼓聲的掩護,他們這說話的音量旁人也聽不到,風滿樓聽著這兩人的叫囂,外加察言觀色,還真就有點迷茫了。

  “最近我的確探聽到了一些關于你們的傳聞,所以對你們是什么人、以及想做什么…產生了一定的懷疑。”想了幾秒后,風滿樓才應道,“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真正相信過法寧幫著你們編的那個故事…畢竟‘兩個人突然出現在元軍大營,并有一個剛好逃到我這兒來投奔’這種事,只憑你們幾個自說自話,我是不敢、也不能信的。”

  他頓了頓,又道:“在打探了更多關于你們的事后,我甚至懷疑過,你們就是兩個懂些奇門妖術的江湖術士,自己鼓搗了一出戲,然后又自己解決掉,以此蒙蔽了當今圣上,方才得了‘護國天師’這樣的封賞。”

  風滿樓這種考慮問題的方式,站在他的角度,也不能說有什么錯;他的武功雖出自江湖,但他與那些江湖人的距離實是非常遙遠的,也談不上什么信任和好感。

  “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你們二人在我看來極為可疑,但我又總是隱隱有一種…希望你們的確是‘我這邊的’想法。”風滿樓接著道,“或許…確是我多心了,你倆沒準真是大朙的‘忠臣’,只是言行怪誕,大忠似奸…讓人難以捉摸。”

  “好!既然風哥你都這么說了,那沒別的…”黃東來這時便順桿兒上,接了句,“今天再信兄弟一回…我擔保,今日一過,你對我們就不會再有任何懷疑。”

  “說得沒錯!”孫亦諧也是如同捧哏一般,咬著黃東來上句話的字尾便道,“其實都不用等今日過去,只要風哥你肯配合,再過個把時辰,一切自會見分曉。”

  “哦?”風滿樓的視線再次從雙諧臉上掃過,“你們又有何方略?不妨說來聽聽。”

  “看到那兩面旌旗了嗎?”黃東來立馬接道。

  這就是句廢話,做得那么夸張的旌旗,想看不到都難。

  “看到了。”風滿樓也不抬杠吐槽,就這么簡單答了一聲。

  “我們在元軍的這個大陣上,故意留下了六處弱點,每一處我們都安排了像這樣的旌旗作為標記。”黃東來道,“一會兒我倆先回營去辦點事,這期間風哥你便可以不動聲色地暗調兵力,讓將士們做好攻擊那六個點的準備了,待我倆事成,發出信號,風哥你就立即引兵發動總攻…屆時我們可以保證元軍內部正在大亂,只要外部的陣勢稍遇沖擊,很快就會潰不成軍,大敗而走。”

  他話音未落,緊跟其思路的風滿樓就問道:“那萬一…這是你們布下的圈套,引我分兵來自投羅網呢?”

  “那你就自己判斷吧。”孫亦諧道,“反正你攻或不攻,時候到了,該做的事我們還是會做,做完我倆就撤了…而你要是錯過了今日這次讓元軍退兵的機會,后續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就不關我們的事兒了。”

  時間,回到現在。

  自知已被困入絕境的水元仙子,對孫黃發起的第一次攻擊,便是一式“攫土揚塵”,即憑借她強大的力量和怪物般的爪勁,生生從地上挖出一大把塵土并往前揮擲而出。

  要不說人家是魔道呢,絕望中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這種手段。

  但這招兒…用在別人身上也就罷了,擱雙諧這兒,那就是“黃門弄掏”、“孫門弄撒”啊。

  這倆貨幾乎在看到她“掏地”的時候就明白她要干嘛了,故立馬就分別向兩邊跳散開,各自做好了防備。

  一息過后,水元仙子這一把塵土撒出去,被她正面攻擊的黃東來只是稍催內力,揮袖幾次外加轉身后退,便將這攻擊輕松化解。

  而繞到了另一側的孫亦諧,則是趁勢將三叉戟一挺,直扎向了水元仙子的后心窩子。

  水元仙子自也留意著孫亦諧的動向,不會被這么輕易擊中,下一秒,只見她晃身一避,堪堪躲開了這次來自側后方的突襲,且她甚至還試圖反手去抓那三叉戟的柄身。

  還好孫亦諧眼看一擊落空,立馬變式橫抽,才沒被對方反過來鉗住兵器。

  就這一來一回的交鋒,看似雙方都沒占到便宜,但實際上孫黃都有點冒冷汗了。

  要不是因為水元仙子現在被大陣所制,用不出任何術法…

  要不是因為這帳外的“旌旗光罩”限制了她活動的范圍,還放慢了她的速度…

  那恐怕她僅僅靠自己那“采補修煉”了百年的強橫肉體也能輕松突破孫黃二人的圍殺。

  “保護娘娘!”

  就在孫黃稍一猶豫之際,帳外忽然便有十來個人大喊著沖殺了進來。

  這些人,明面身份都是王爺身邊的仆從護衛,但其實都早已被水元仙子所惑,先前她想“吃日料”的時候守在的外面的也是這些人。

  眼下,即便孫黃方才在外面布局時已經將這營帳周圍的兵馬支開一定距離,但這些人在聽到水元仙子的那聲咆哮后還是不顧一切地跑了過來。

  進帳后,他們連看都沒看一眼塔兀,也沒喊“保護王爺”,只是把內心最真實的話喊了出來,接著就發瘋似的朝孫黃撲了上去。

  孫黃無奈,也只能先把這些人收拾了再說,反正水元仙子暫時也逃不掉,想來只要跟她保持距離、防備著她扔東西過來,應該也沒啥危險。

  而當孫黃忙著擺平這些護衛的時候,塔兀竟也跳起來了。

  雖然這貨剛才被水元仙子怒喝一聲還一巴掌推飛了出去,但他作為在場被蠱惑得最深的人,這點事兒并不妨礙他仍然試圖沖上來攻擊孫黃、救出他的“愛妃”。

  要說這北元第一勇士,確不是浪得虛名,比起他手下這些仆從護衛,他的戰力要強出十倍不止,只見他三步并作兩步,混入那群雜兵之中,看準機會,便一個俯身突進,成功擒抱住了正在與雜兵糾纏的孫亦諧,然后他又靠著一股子蠻力強行突進,將孫哥一路懟出了營帳的那面缺口,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媽個雞,你那妃子是妖孽你還看不出來嗎?趕緊滾開!要不然老子連你也…”孫亦諧這邊還在罵著呢,沒想到…

  嘭——

  這一瞬,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道健壯的黑影,沖著背后一悶棍,就給塔兀干暈過去了。

  孫亦諧抬眼一看,那偷襲之人,不是亦卜剌又是何人?

  “喔尻你這是…”這下連孫哥都有點驚訝了,他差點就脫口而出來上一句,“大帥,莫非你也是朙軍的臥底?”

  “別誤會,我這也不是全然為了助你。”好在亦卜剌還是先開口了,他深深望了那營帳一眼,言道,“我雖在外征戰,但王爺被這女子蠱惑之事,早就舉國皆知,我也早有耳聞,只是從未想過,她真是個妖孽…”

  亦卜剌說到這兒,一邊扶起昏迷中的塔兀,一邊轉頭看了看前線的方向。

  此時,那一邊儼然已被淹沒在了一片喊殺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中。

  “就在方才,風滿樓已兵分六路,向我軍發起了突襲,而我軍的陣勢幾乎一觸即潰,想來…這也是你們的手筆吧?”亦卜剌道,“哼…事到如今,我也分不清你到底是卑鄙小人,還是深藏不露了…總之,成王敗寇,這回我亦卜剌玩兒不過你,那便罷了,我自退兵、帶王爺回去,待可汗發落…你我這恩怨,將來若還能相見,再算不遲。”

  在亦卜剌說這幾句話的過程中,陸續已有一些從前線潰敗下來的元軍士兵從他們身邊跑過,遠處那廝殺的動靜也越逼越近了。

  而亦卜剌說罷這些后,只是揮了揮手,讓幾名他的親信部將和兵卒過來將王爺抬上,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時間跟孫亦諧再多聊幾句,因為他接下來還要指揮剩余的、潰散的元軍有序撤退。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孫亦諧似乎才有些明白,像亦卜剌和風滿樓這樣的人,確不是他們江湖中人或者說普通百姓能夠去理解的。

  就說眼下,比起私人恩怨來,亦卜剌首先做的…是維護塔兀這個皇室成員最后的體面;不管對方有多昏庸多荒唐、也不管對方之前是怎么對他的,他也是優先選擇保住塔兀的性命、把人帶回去再說,他甚至可以為了除掉王爺身邊的“妖孽”,放任基本已經明確是奸細的孫黃二人不管。

  其次,往壞處想的話,亦卜剌此番回去,若塔兀把“重用奸細”、“大敗而歸”等罪名都甩給他,到時候可汗是會幫自己的親弟弟還是幫他,這也不難猜…搞到最后他人頭不保都有可能。

  他自己應該也是想到了這點的,所以才會說“待可汗發落”和“若還能相見”這樣的話。

  但這,也并未讓他有何動搖。

  這個前幾天還被塔兀迫害到“躺平不出”的人,現在還是默默站了出來,開始收拾王爺留下的所有爛攤子,并做好了背下所有罪責的心理準備。

  孫亦諧自問,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他是比不上,也做不到的。

  “啊——”

  咱話雖長,但擱在故事里,孫亦諧從被塔兀頂出營帳,到看著亦卜剌離開,總共也就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而就在這一分鐘后,營帳里忽又傳來一聲慘叫。

  這次的叫聲孫哥可熟,一聽就是黃東來在喊。

  于是他趕緊又朝著營帳沖去,可剛踏出兩步,他便看到黃東來的身影像炮彈般破帳飛出,朝著自己急速墜來。

  “媽個雞——”這回換孫亦諧慘叫了。

  躲閃不及的他,當時就給黃哥當了回人肉氣墊。

  一秒后,兩人便摔在一處,雙雙破口大罵,好在他倆也都沒什么大礙。

  翻身再起后,黃東來的臟話還沒完呢:“這你媽的不對吧!怎么好像陣力壓不住她了啊?”

  “哦…”孫亦諧這時恍然大悟般接了句,“是不是因為風哥提前進攻了啊?”

  “什么?”黃東來聽得脖子都伸長了,“老子信號還沒發呢,他就攻了?”

  他說的沒錯,風滿樓就是這么干了。

  既然風滿樓并不完全相信雙諧,也并不完全不信,那他最后自然選了個折中的做法——我按你們說的地點出兵,但不按你們說的時間來。

  于是這就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這大陣的陣力,提前開始散了。

  當然這里咱得解釋一下:今日黃東來布的這個陣,并不是說當所有人馬和所需的物件都在指定的地方放好,就能秒啟動的,也不是說啟動之后只要有那么一兵一卒稍微挪動了幾米,瞬間就會失效了。

  整個陣的“陣勢”、“陣力”無論是起還是散,都要經歷一定的時間,并不是電燈開關那樣秒開秒關。

  所以,雖然風滿樓提前進攻,破壞了陣法,但距離壓制水元仙子的陣力完全消散,還有一定的時間。

  只是…那時間并不多。

  也就是說,此刻孫黃必須速戰速決,否則再過一會兒,他倆的勝算只會越來越渺茫。

  然,縱是只恢復了部分能力的水元仙子,實力也已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哈哈哈哈…”說仙子仙子就到,這會兒已然能走出營帳的水元仙子,自然也感覺到了陣力正在肉眼可見地減弱,所以她立馬下了判斷,認為情勢已經逆轉,這不來一波反派大笑外加自曝發言,說不過去啊,“真是老天有眼啊…”她說著,還輕輕回頭,隨意掃了一眼營帳內那一地的尸體,“還好本仙子平日里‘慷慨好客’、‘廣結善緣’,今日才得以有那么一群替死鬼幫我抵擋了一陣。”

  說話間,她已一步步向前,慢慢逼近了孫黃。

  “怎么?現在慫啦?”她見兩人一時都不敢上前,便一臉解恨的樣子,咬著字兒念道,“就憑你們兩個小雜碎也想殺本仙子?簡直癡人說夢!”

  最后那個“夢”字出口之時,但見水元仙子周身黑芒一綻,一股沖天魔氣立從其體內釋出。

  一息過后,她身上那松散衣物便緩緩漂浮起來,衣袂獵獵之間,魔氣外溢,引動風云變色,生生在這烈日當空的正午造出了一小片仿佛被烏云蓋頂的區域。

  而隨著天色變黑,水元仙子那滿頭的烏發卻反而變白了,其全身的肌肉和皮膚則像一條條蛆蟲般開始高速蠕動,迅速化出了無數樹皮紋理般的褶皺,她的指甲也隨之暴長卷曲,成了爪子一樣的形態。

  晃眼之間,原本貌若天仙的水元仙子,便化為了一個看起來極度衰老但身體又極為強壯的人形魔物。

  “靠,遭重了啊…難道我倆要命絕于此?”見對方現了真身,還算識貨的黃東來已有點絕望了。

  但,就在這時!

  從周遭已陷入混亂的殺陣之中,突有一道矯健的身影如疾風般閃出。

  孫黃都還沒反應過來,風滿樓已經從他倆身邊奔了過去,且直直沖向了他們前方的水元仙子。

  那水元仙子自也沒把風滿樓當回事,她的想法很簡單:你們這些習武之人,能奈我何啊?

  然,當風滿樓欺到她近前、并從后腰處扯出一柄藏于龍形金鞘中的長劍時,水元仙子立時大驚失色。

  可惜,到這會兒,她再做什么都晚了。

  正所謂——先有天威劍,后封大將軍。

  孫黃也是后來聽風哥吹逼的時候才知道,就像錦衣衛中的少數精英可以得到皇帝御賜的“限量版飛魚服繡春刀”一樣,風滿樓這“天威大將軍”除了名號和相應的兵權之外,也是有一套御賜的專屬裝備的;而這其中,就有著那么一把由太祖時期的那位國師(第二卷第三十五章提到的那位)留下的…“天威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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