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兀凱原本的意思是要帶王峰去夜叉族的地盤住下的,知道各方來使里仇恨王峰的不少,如果住在夜叉族的地盤,那肯定能替王峰擋下不少麻煩,但既然替吉祥天看過了病,又得到了帝釋天的認可,帝釋天金口一開,將王峰作為受邀的醫者外賓,那自然就要有相應的接待規格。
鴻臚寺,這是八部眾接待各方外賓的地方。
如果單說安全方面,這里也有龍級鎮守,且就緊鄰著王宮,并不比直接住到夜叉族的地盤里差,但這樣一來,消息就算是徹底傳開了。
王峰孤身一人來了曼陀羅,替吉祥天殿下看過了病,竟在陛下那里混到了一個醫者的頭銜,要與各方醫者于明日一起會診…
那邊王峰還沒進入鴻臚寺,消息卻就已經在鴻臚寺徹底傳開。
“圣子,這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啊。”
幽靜的小院內,大祭司德普爾的眸子中精光閃爍,兩撇彎翹的八字胡梳理得一絲不茍,給人一種相當精致的感覺。
在圣城如今掌握著實權的人物中,大祭司德普爾是唯一已經公開站在圣子羅伊身邊的上位者,不為別的,只因他這大祭司之位,是圣子暗中幫忙將他推上去的,說起來這事兒也得感謝千玨千,要不是千玨千的暗殺讓原本的大祭司雙目失明,那就算圣子有心幫他,他也沒可能這么快就爬上大祭司之位。
當然,借勢上位歸借勢上位,德普爾的實力也是有目共睹,自身雖只是個鬼巔,未曾突破龍級,但卻是驅魔術已經大成的真正驅魔宗師,要說各種歪門邪道的驅魔術法,這世上能比他懂得多的是真沒幾個了。
德普爾笑著說道:“這小子大概以為有八部眾的保護,就沒有人能拿他怎么樣,這也太天真了。”
“在這鴻臚寺,還真沒人能把他怎么樣。”
“哈哈,殿下說笑了,他終歸是要出城的,只要出了曼陀羅,就是他的死期。”德普爾笑著說道:“明日會診時我會給他做個記號的,保管他逃不出殿下的五指山。”
“有勞大祭司了,不過那都是后話。”
羅伊的臉上也帶著笑意,他是真沒想到王峰會蠢到主動離開安全舒適的極光城和暗魔島,還特意跑到仇人堆里來,這不是送死么?
他羅伊可不是黑兀凱和隆飛雪那些一介無腦武夫,他沒有什么對勝利的潔癖,哪怕再有把握,能將問題解決在事情發生之前,能把自己的底牌多藏幾張,那永遠都是羅伊最愿意去做的事兒。既然王峰已經自己跳到了菜盤里,那吃掉這盤菜就是必然的事兒,只不過,眼下還并不是吃這副菜的時候,相比起暫時還不會走的王峰,解決吉祥天的事兒才是當務之急。
“還是先說說正事兒吧,”圣子是個分得清主次的人,略微的開心之后,話題終歸是回到了正事兒上:“大祭司的魂煉之法究竟有幾成把握?既已到此時,大祭司不必過謙也不必夸大,我想要個真實的數據。”
“三成。”德普爾說道:“魂煉本身不難,但我探查過吉祥天殘魂的情況,太微弱了,想要將那么微弱的殘魂從肉身中剝離出來,卻又不傷及殘魂本身,這…我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不愧是大祭司,這已經比我想象中高出不少。但這魂煉之法,即便將人重新喚醒,其肉身已變,等若借尸還魂,若不到最后一刻,帝釋天是肯定不會同意走這一步的,而在那之前…”羅伊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精光:“大祭司今日已與各方醫者會過了面,感覺如何?”
“這種時候沒人會透底的,都怕明天被人使絆子,但觀其神色,我感覺九神的蘇愈春、美人魚的阿隆多、北獸那個薩滿,這三人似已有對策。”德普爾略一沉吟,這才又繼續說道:“美人魚所擅長的是奧術治療,對靈魂傷勢的效果并不大,那阿隆多今日雖是在我面前表現得信心滿滿,但我看他也就是在裝樣子而已,明天就算讓他試試,也不會有什么奇跡的。”
“北獸薩滿暗通一些鬼神之術,雖然詭秘難測,但想來也不外乎是些替身傀儡、又或百鬼搬病之類,呵…這可是天道反噬之傷,就憑他那些土法子,給他試一萬次也是失敗。”
德普爾談笑間,已經將目前呼聲比較高、名氣比較大的幾個醫者被槍斃了一半。
“真正對我們有威脅的,終歸還是九神醫圣蘇愈春。”說到蘇愈春,德普爾才終于正色起來。
“這老頭兒精通靈魂醫道,此前就有過近乎魂飛魄散者,在他手里起死回生的先例,雖說吉祥天受創于天道法則,與蘇愈春此前遇到的那個病例并不一樣,但終歸是最大的威脅。不過今天下午會面時,我看他眉頭緊鎖,似乎仍舊是沒想到任何對策,反倒比其他人表現出來的似是而非還不如幾分…但這老頭城府一向很深,就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故意藏拙的成分了。”
“帝釋天的承諾一定要抓在我們手中,我們如果不行,別人也不能行!阿隆多和北獸薩滿無所謂,但蘇愈春…絕不能讓他出手,若是讓他成功,八部眾欠下九神的人情,這事兒就再難挽回,可惜事先不知道他的救治方案,難以定計阻撓。”
這事兒其實倒沒什么復雜的,如今留下會診的醫者也不過就十來人,沒能力救人的那些,隨便他們折騰,而有機會救人的,比如蘇愈春這種,絕不能讓他輕易出手。當然,不可能直接反對別人救人,而是對別人的救治方法提出諸多危險、不確定的論證。
你這個是沒有經過論證的理論、你那個的成功率只有多少多少…這是法則所傷的重創,誰敢說有萬全的把握救治?別說萬全,哪怕蘇愈春,連三四成的把握他都不可能有,否則早都動手了,還會診個屁。
無論任何方法,要想挑刺兒都能挑得出來,只要先拿類似‘你確定?’‘你敢拿命擔保?’這類話來把你擠死了,別說帝釋天不敢讓你醫,就算是醫者本人都會畏首畏尾,不敢再動手。而且以吉祥天現在的情況而言,越往后拖,情況肯定會越嚴重,別人會越無法下手,那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大祭司的魂煉之法可以試試,那已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情況,反倒是不會有太大壓力了。
羅伊略一沉吟:“明日會診的其他人里,海龍那個肯定是站在九神一邊的,還有三個北方來的名醫也都是蘇愈春一脈,光靠南獸、方正、鮑威爾這三人,想要針對的分量恐怕還是不夠,只有大祭司隨機應變了。”
這些名醫其實也大多分為九神和刀鋒兩派,都是通過了帝釋天檢驗的能人,救人或許沒那本事,但會診時幫忙給其他人挑刺兒卻絕對沒有問題,當然,要想影響到帝釋天的決定,其實就是看到時候誰更能辯了,肯定站在自己一邊的人越多越好。
“可惜鯨族那小子不識時務,要是能再爭取一兩人過來…”羅伊想到了前兩天被鯤鱗拒絕溝通的事兒,心里是有些怨氣,可此時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灼灼的看向德普爾。
德普爾顯然也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王峰!”
王峰來了曼陀羅后就跟著黑兀凱直接去了敬天殿給吉祥天看病,隨后就被帝釋天安排來了鴻臚寺,這事兒本就沒藏著掖著,早已人盡皆知。
王峰是什么身份?又不是什么重要外賓,既然能住進鴻臚寺,那只能說明他已經得到帝釋天的認可,明天肯定是要參加會診的,雖說眼下玫瑰和圣城關系緊張、甚至敵對,但不管怎么說都同屬刀鋒一脈,身為刀鋒人,破壞九神與八部眾的結盟是理所應當,站在這個大義的角度上,容不得王峰拒絕。
真要敢拒絕,就等于是在幫九神,那是千人唾萬人棄,加上聯盟這邊本就有過‘王峰是九神間諜’的傳言,這不直接給他坐實了?扣上叛徒的帽子,都不用圣子動手,直接就能讓王峰和他的玫瑰圣堂淹沒在刀鋒的憤怒之中徹底玩兒完。
王峰是個聰明人,能看到這一點,他就沒法拒絕,而如果是能爭取到王峰在會診時的支持,那等于也是拉攏到了鯨族的一票,那明天會診時,自己這邊的聲勢就能穩壓九神那邊了,怎么都是賺。
“那就請德普爾大祭司親自走一趟吧。”圣子笑著說道:“最好約上方正他們同行,多幾個見證人總是好的。咱們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他若肯幫忙最好,死之前也算給刀鋒貢獻了一份兒力量,可若是不幫忙,呵呵,那或許就用不著我們自己動手了。”
“圣子高明!老朽這就去辦!”
八部眾,鴻臚寺。
給王峰準備的是一個單獨的小套院,院內假山亭水、曲徑通幽,里面是一棟相當精致奢華的主套閣樓,兩側還有給仆從、侍衛等準備的幾間二層小樓,這規格條件是相當不錯了。
音符要留在敬天殿里陪吉祥天,摩童要回老頭子那邊去報道,送王峰過來的是鴻臚寺少卿和黑兀凱,等一切安排妥當,顯然是看出黑兀凱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話要單獨和王峰說的樣子,那少卿相當識趣的先行告辭離開。
王峰揮退兩側端茶倒水的侍女,這才說道:“一世人兩兄弟,現在沒人了,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
黑兀凱看著他的眼神,緩緩問道:“你有治療吉祥天殿下的辦法?”
王峰搖了搖頭:“剛才我已經和陛下說得很清楚了,你也聽到了的。”
“不。”黑兀凱的眼神卻并沒有退縮,直盯著王峰的眸子:“我了解你,你否認的時候猶豫了。”
“我就是為了救人來的,如果真有什么有把握的辦法,我不會故意藏著。”
“有把握的辦法?”黑兀凱顯然很擅長抓住關鍵,他的眸子微微一閃:“那意思是,你的辦法并沒有十足把握?”
王峰微微一笑,沒有吭聲。
黑兀凱明白了。
那是吉祥天,是帝釋天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這兄妹倆的感情可有點非同一般。
先帝駕崩得早,吉祥天剛出生時,母親又因難產而死,所以吉祥天是由她這個當時剛剛登上帝位的哥哥親手帶大的,可以說既是吉祥天的兄長,也是宛若父親一樣的角色,而那些年帝釋天初坐帝位,遭受各種磨難,往往也有支撐不住的時候,也正是因為有這個還需要他照顧的妹妹在,才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和信念,讓他一步步強撐過來,直到今天的君臨天下。
再加上帝釋天至今未婚,膝下并無子嗣,吉祥天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其在帝釋天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旁人是根本就想象不到的!
所以,誰如果能治好了吉祥天,那固然是從此飛黃騰達,但如果誰‘醫死’了吉祥天…別說什么醫者無罪,在帝王面前那都是哄鬼的話,哪怕帝釋天現在說得再好聽,那是為了誑這天下的名醫過來,可如果吉祥天真的砸在哪個醫者手里,那醫者是百分之百不可能活著走出曼陀羅的,別特么說活著出去了,尸體都百分之百的出不去,給你碎尸萬段拿去喂狗都算是便宜了你!
王峰是個聰明人,顯然很清楚這一點,他可能有那么一個把握不大的辦法,但在這種情況下不敢說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這還真是沒法開口勸了,黑兀凱皺著眉頭沉吟了許久。
“你是我兄弟,勸你去冒生死之險,不是兄弟所為。”黑兀凱終于還是又開口了,他直視著王峰的眼睛:“我只是想告訴你兩件事。”
“你說。”
“第一,當初你剛決定要去龍城之前,吉祥天殿下就曾找過我和摩童…”
“在我邀請你們之前?”王峰笑了笑,大概知道他想說什么:“你是想告訴我,當時不是你們想幫我,而是吉祥天想幫我?”
“…當時殿下似乎希望你去找她,所以讓我們先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并且讓摩童告訴你,只有她答應了,我們才能去…說實話,如果沒有吉祥天殿下的首肯,哪怕我當時與你已有不錯交情,但也絕不會冒著置八部眾于風口浪尖的風險,跟你去龍城的,我會一口回絕你,不會有什么商量。”黑兀凱微微一笑:“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如此。”
王峰這次沒有調侃。
黑兀凱不是個會用假話來打感情牌的人,而且細細回想一下,當時自己和黑兀凱雖然已經有了不錯的交情,但龍城之戰是刀鋒和九神的事兒,確實不適合八部眾插手,黑兀凱不會因為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就去破壞族群的利益,就更別說那時候還很討厭王峰的摩童了。
那黑兀凱說的就是真的,吉祥天當時是主動要幫忙,但是為什么呢?自己和吉祥天一向并沒有什么交集…
“原因嘛,我不好亂猜,我只是聽音符說…”黑兀凱看著王峰的眼睛:“你似乎揭開過殿下的面具。”
王峰愣了愣,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就因為這個?自己當時只揭開了一半啊…
好在黑兀凱并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深入,而是拍了拍王峰的肩膀,繼續說道:“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吉祥天殿下與我們幾人一起長大、情同兄妹,而現在的你,也是我黑兀凱認定的兄弟,你們的分量在我心里無分輕重,我不勸你一定冒險替吉祥天殿下醫治,我只是說如果…”
“如果明日會診其他人都沒有辦法,如果你最后決定救治吉祥天殿下,如果你救治失敗,陛下盛怒之下真想要砍了誰的話,”黑兀凱看著王峰的眼睛,突然咧嘴一笑:“我一定替你挨這一刀,有我父王的面子,這刀沒準兒要不了命。”
黑兀凱和音符這幫人顯然是誤會了點什么,但王峰心里卻很清楚。
老黑說的應該是真的,至于吉祥天為什么要幫自己,這個值得商榷。
雖然總共也沒見過幾次,但那妞給王峰的感覺是有些超凡氣場的,還真是挺適合不食人間煙火的祭祀圣女之類的人設,龍城戰前她會主動選擇幫自己,肯定不會是因為情情愛愛之類的無聊事兒,或許是另有什么利益原因,但那就真是無從猜測了。
但說實話,老黑這些話有點多余了,王峰這邊也只是聽聽就好,都是成年人,心中自有打算,不可能因為幾句話就改變什么,到時候真要出手救治也必然是自己和吉祥天的事兒,不可能讓黑兀凱來幫他頂鍋。
當然,在這里就不用給老黑把話說透了,免得這家伙真跑去帝釋天面前求什么情、做什么承諾,此時只是點頭說到肯定盡力而為。
大概是感覺王峰的話有些敷衍,但也知道自己這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黑兀凱也只能嘆了口氣,搖著頭去了。
剛送走黑兀凱,小院里接二連三的又有客人拜訪。
先是鯤鱗帶著鯨回春過來,說起來,這鯨回春和王峰也都認識,此前守護者中了海龍的毒箭,便是這位鯨族大醫官和王峰一起進行救治的。
而之前隨鯤鱗出海的四大龍級,三位守護者已經回鯨族去了,只有虎頭巴蒂跟了過來,這位巴蒂長老和乾闥婆的一位琴師有舊,這會兒是敘舊去了。
如今鯨族勵精圖治,一改往年閉國鎖海的策略,內部有鯨牙大長老協助打理,外部則是鯤鱗抓緊時間去四處建交的時候,八部眾如此盛會他自然是要過來的,光以身份論,他也是現在來曼陀羅的各方勢力里身份最重的了。
在海上小別不久,居然便異地重逢,看得出來鯤鱗很高興,兩邊略一閑敘、互道近況,鯨回春便迫不及待的和王峰交流起有關吉祥天傷勢的事兒。
王峰將白天和帝釋天所說那套說了一邊,鯨回春嘆息道:“沒想到連王峰先生都沒辦法…”
當初王峰給守護者救治解毒,鯨回春對王峰的各種醫療手段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原以為王峰會有辦法,可沒想到居然也只是一句‘難以救治’。
“吉祥天殿下受創于天道法則,這大道之傷,確實最難救治,如今也只是被八部眾用養魂之物暫且保著性命,老夫我這里…我是束手無策的。”鯨回春還是挺正直的,搖著頭說道:“這幾天也和各方留下來的醫者互有交流,但大多數都是只能看出病因,卻拿不出救治的辦法,雖有寥寥數人似有打算,但也都不肯坦誠交流,大概都想著在明天會診時好表現一番,唉…如此狹隘的想法,怎能集思廣益?把病人當成自己好大喜功的籌碼,這些人名氣就算再大,醫德何在?這是白白耽誤了病情啊。”
“也怪帝釋天給的承諾太大,容不得各方不爭。”鯤鱗笑著說道:“九神、刀鋒圣城、美人魚…現在基本也就這三家在挑頭了,北獸那老薩滿不過只是九神的前鋒而已,都想讓帝釋天用自己的辦法給吉祥天診治,我看他們是抱著醫得好就是天大功勞,就算醫不好,那就算舍了一個醫者的命給帝釋天發泄,也要直接給醫死,絕不給其他人機會了。”
“醫德淪喪!醫德淪喪!”鯨回春顯然是知情的,但聽鯤鱗說起,仍舊是連連搖頭:“王峰先生,咱們可不和他們同流合污,明天會診,有什么說什么,我鯨族才不給他們什么面子!”
“這個自然,誰也不幫!”王峰只笑著說道:“皇家的事兒,從來就都沒有簡單的,明天且看他們演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