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釧兒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在爺面前難道還有什么不好說不成?”馮紫英覺得金釧兒好像很少有這種情形,頗感意外。
“不是,爺想過沒有,寶姑娘和寶二姑娘嫁過來,那就是分屬兩家了。”金釧兒略作沉吟之后還是款款道:“尤二姨娘恐怕在爺面前不好說,擔心爺責怪她,但是奴婢想了一想之后還是覺得要和爺說清楚最好,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是屬于長房的,雖然大奶奶不在這邊兒,要說主子也都是爺一個,但是從規矩上來說,那就是分屬兩家,若是都還在這一個院子里,一來二去免不了就會起嫌隙,有閑話。”
馮紫英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之前覺得寶釵、寶琴姐妹倆嫁過來,這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不是長久居住,若是二三年時間,便暫時在一起也沒什么關系,若真是這幾年間生了孩子,或者感覺擁擠,那又另說,但是金釧兒這么一說,他才意識到好像沒那么簡單了。
尤氏姊妹是屬于長房的妾室,論理,她們姐妹倆奉為姐姐的只能是沈宜修,寶釵姊妹和她們并無直接意義上的主從尊卑關系,就像寶琴日后面對沈宜修一樣,也不存在任何實質性的主從尊卑關系。
當然,從身份上來說,作為侍妾和媵,肯定地位上不如嫡妻大婦,但是在各屬一家的情形下,人家作為侍妾也不是你家的侍妾,自然沒有什么瓜葛,不過從馮紫英一人兼祧三房來說,這重關系卻又擺在那里。
如果這兩撥人住在一起,那么就不得不考慮她們之間的復雜關系了,而且這里邊還夾雜著金釧兒和香菱。
香菱不用多說,早就表明了意愿,想要跟隨著寶釵去,說穿了,就是想要跟著寶釵當通房丫鬟,她都被馮紫英收房了,跟著寶釵也說得過去。
但金釧兒的問題就比較麻煩。
這丫頭之前婉拒了跟隨沈宜修,而愿意一直跟著自己,看起來就像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反倒是云裳這個一直跟著自己的卻還去跟了沈宜修,算是入了長房。
像金釧這樣的身份,也是被收了房,理論上也是該屬于某一房的,不愿意進長房,那么就是二房,但看這丫頭的架勢,恐怕也有些不愿意與香菱一起入二房,難道還要等到日后黛玉進門入三房不成?
金釧兒跟了馮紫英這么久,馮紫英知道這丫頭其實是一個不那么討人喜歡的冷峭性子,但是論做事管事的能力卻又出類拔萃,也難怪能被王夫人挑選出來作為頭號大丫鬟。
馮紫英感覺在自己接觸的丫鬟中,只怕只有鴛鴦和平兒能媲美,當然論為人處世的活泛,金釧兒不及平兒,論急智,不及鴛鴦,但若是論做事認真,甚至還要比平兒強一二分,在馮紫英心目中,這丫頭只是略遜于鴛鴦,和平兒在伯仲之間。
“那金釧兒你的意思…?”馮紫英皺起眉頭。
“大奶奶雖然沒過來,但是那也是因為大奶奶有了身子,現在二房寶姑娘和寶二姑娘沒有嫁過來倒還好說,若是嫁過來了,只怕還是要給大奶奶留著一二位置更合適一些,…”金釧兒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可以的話,爺不妨將隔壁宅子也買過來,重新修繕一番,兩邊可以用一兩扇門打通,這邊兒留出正房,算是給大奶奶的,那邊則按照寶姑娘她們的心意布置便是。”
不得不說這金釧兒考慮事情的確周全,把幾方都顧及到了,尤其是替尤二尤三二女把許多隱患都考慮到了。
正如金釧兒所說,寶釵她們沒嫁過來倒好說,反正就一房,二尤是侍妾也無所謂,但寶釵姐妹倆嫁過來了,代表著二房,那么長房這邊也就該有對應的規矩,雖說沈宜修沒過來,但是正房卻該留出來,這是規矩。
馮紫英很滿意,也很感慨于金釧兒的心思細膩。
不知道尤二姐考慮到這些問題沒有,但是性子粗疏的尤三姐是絕對想不到這些的,雖然馮紫英覺得沈宜修心胸不至于這般狹隘,但女人家,有時候卻不好說,萬一有人再一說閑話,入了心,反為不美了。
金釧兒先考慮到了,安排布置好,日后也省了許多不必要的嫌隙。
“嗯,金釧兒你考慮很周全,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馮紫英笑著點頭,手也在金釧兒豐臀上捏了一把,“爺此番回去,玉釧兒也想來這邊兒,我沒有答應,這丫頭心里怕是有些不高興,你給她去封信說一說,爺有考慮,你們姐妹倆都過來,我那府里交給誰?我娘的那些人我還不放心,再說了,我在永平府這都快一年了,我估計頂多三年就要離開,何必再來顛簸一番?”
金釧兒笑了起來,“爺也莫要太慣著玉釧兒了,爺讓她留守那也是看得起她,哪有由著她性子來的?奴婢會寫信回去說她。對了,添房修繕之事還是交給二姨娘穩妥一些,奴婢…”
這丫頭可真的是面面俱到,馮紫英搖搖頭:“二姐哪有這等心思來想這些,還是你來吧,我和她說一聲便是,…”
金釧兒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眉目間滿是笑意,“嗯,姨太太心思都在爺身上,盼著爺能讓她早日開花結果,…”
一句話逗得馮紫英也笑了起來,一把攬過金釧兒的蜂腰,手卻沿著繡襖鉆了進去,又覺得有些涼,還是放在自己懷里熱乎了一陣,這才又鉆入金釧兒懷中肆虐起來,“金釧兒,以前你可不敢說這等話,這是跟著三姐兒學得放肆起來了?嗯,…”
主仆倆免不了又是一陣手眼溫存,只把金釧兒弄得嬌喘吁吁,鬢散釵亂,粉面含春,險些就要被馮紫英就地正法,還是金釧兒念著這書房里香菱也有可能過來再三哀求,馮紫英才強壓住內心火氣,只能恣意把玩一番作罷。
就在馮紫英和金釧兒談及寶釵寶琴姐妹倆時,寶釵和寶琴也已經開始準備起兩個月的出嫁事宜了。
“哥哥來信了。”寶琴進了蘅蕪苑時,看到寶釵還斜靠在炕榻上看書,炕幾上卻放著一碟子,碟子里放著一丸龍眼大小的藥丸,白里透灰,還夾雜著些許棕色紋路,“姐姐又有些咳了?”
寶釵放下書,“嗯,不妨事兒,也是鶯兒多慮,非得要先服著,哪有那么寶貴?”
“姑娘可別這么說,這眼見著婚期一日日就要近了,若是有什么耽擱妨礙,那豈不是誤了大事兒?”鶯兒癟了癟嘴,“琴姑娘您說是不是?前兩日就有些咳,卻還要忍著,這冷香丸雖說金貴,但藥不就是來治病的么?這犯病卻不吃藥扛著,便是大爺來了,只怕又要責怪奴婢了。”
“你嘴里這個大爺是哪個大爺?”寶琴忍不住打趣道:“大哥怕是不會這么心細,還能注意到這些事兒吧?”
鶯兒臉一紅,“琴姑娘也要取笑奴婢,奴婢說的自然是馮大爺,這也沒有什么不好意思,還有兩月姑娘和琴姑娘便要嫁過去做奶奶,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
“瞧瞧這嘴,我平日便是被她這般教訓,我自詡也不是一個天聾地啞的人,但是在這丫頭面前都只能退避三舍了。”寶釵笑著接過鶯兒送上的溫水,就著那一丸冷香丸服下,又才接著說:“這日后免不了又有人要說我管教不嚴了。”
鶯兒不忿地撇撇嘴,倒是寶琴說了句公道話:“鶯兒也是一番好意,何況這些話也不過是在咱們姐妹間閨房內說說罷了,哪里就能傳到外間去,還能落人把柄了?便是知曉了那也要得一句這丫頭愛惜主子的夸贊才是。”
“好了,我說不過你們,莫要讓這丫頭更是得意翹尾巴才是。”寶釵笑著抬手,示意寶琴上炕,“蝌哥兒來信怎么說?”
“哥哥來信說他現在登州,原來覺得艱難,現在去了之后才感覺從頭開始,一手一腳的學著,更是艱辛,不過他倒是興致高昂,信心十足,加之登萊總督府和水師艦隊那邊都頗有照拂,倒也還順利。”
寶琴秀眉一蹙之后隨即展開,“哥哥信里還說,登萊水師出征永平那邊,雖說艦隊未曾建功,但是那水兵卻登岸一戰,讓水師士氣大振,也就是馮大哥所言那遷安一戰吧。”
“應該就是,不過馮大哥不是說此事并未對外宣示么?”寶釵也皺起眉頭。
馮紫英曾經和寶釵她們說起過這事兒。
登萊水師艦隊去永平榆關也算是馮紫英的人情,雖然向兵部報備也獲得了便宜行事的說法,但是打的旗號卻是保衛山海關和榆關,可水兵深入內陸百里一戰,顯然就有點兒出格了。
“我也有些納悶兒,馮大哥不是說此事不宜多宣揚,為何登州那邊卻反而還沸沸揚揚起來了?莫不是這些水師還想以此邀功?”寶琴見寶釵容色嚴肅,也有些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