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子時了,馮紫英才示意都有些倦怠的二女去休息。
今兒個輪到晴雯守夜,自然就是在外間值守,當馮紫英卻還不得清閑。
汪文言亥正就過來了。
馮紫英一到家一方面就安排瑞祥去通知汪文言,另一方面卻讓人去叫倪二。
見馮紫英進屋,汪文言也是微微躬身一禮,“見過大人。”
“文言何須如此客氣?坐,今日回來的急促,明日內閣諸公和皇上可能要召見,但我此番回來,不像以往,便是現在心里也有些無數,所以還要請文言以教我。”
馮紫英沒有客氣,開門見山。
他這幾個月對京師城內的情況無暇多問,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永平那邊,尤其是在面臨蒙古人軍事入侵壓力之下,全力以赴去訓練永平新軍,打不贏這一仗,一切休提,所以其他一切都暫時擱在了一邊。
汪文言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也一直未來打擾。
但是此番突然被招進京,牽扯事件都還不確定,所以他必須要把京中現有情況做一個了解,以便于自己在對答中做出合理的應對。
“大人回來得也算及時,若是大人不回來,我也準備要跑一趟永平,向大人介紹一下近期京中的一些情況變化,尤其是蒙古人南下之后帶來的種種情勢變化。”
汪文言手中握著厚厚的一疊文稿,看樣子也應該是就近期的情況所作的一些情報收集。
“哦,文言啊,我雖然在永平那邊忙碌,但是卻從未放松過這邊,我也交代過你要替我把好關,永平和京師這邊聯系緊密,一脈相承,若是真有什么要緊之事,你該及時報我才對。”
聽得馮紫英話語里有些埋怨之意,汪文言也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趕緊起身又是躬身道歉:“大人責怪得是,文言有些疏忽了,只是這些情況來得太過突然,文言之前也有些吃不準,花了一些時間核實映證,最后才能有一個大概的判斷,所以耽誤了,…”
“我并無責怪文言之意,只是提醒文言,永平府那邊我有耀青相助,但京師這邊只有文言撐起大局,所以不能有疏忽,而且許多事務歸根結底還是要落到京師這邊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馮紫英擺擺手,“好了,我們言歸正傳,是你先說,還是我先問?”
汪文言遲疑了一下,還是道:“還是我先向大人稟報一下近期我認為大人需要知曉的一些情況吧。”
馮紫英點點頭,“這樣也好,你說,按照輕重緩急來,先說重要的。”
“大人叮囑的事兒文言一直很關注,您提到的義忠親王這邊的情況,近期東平郡王和北靜郡王兩家都和義忠親王往來較為密切,尤其是東平郡王,
前期與義忠親王方面接觸并不多,但近期明顯增多,只是不知道和江南甄家與穆家女兒訂親有無關系,…”
馮紫英皺起眉頭,賈蓉和他提及過,甄家甄寶玉應該和東平郡王穆家嫡女訂親,再加上北靜郡王水溶嫡妃是江南甄家甄應嘉的幼妹,這樣一來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再加上江南甄家一下子就成為姻親了,這個江南甄家還有些厲害啊。
“還有么?”馮紫英當初離開京城赴永平時,就提醒過汪文言,要充分把倪二手中的力量利用起來,重點就是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和其他一些手握兵權的武勛家族中的往來。
馮紫英斷定,如果義忠親王要想在京中起事,在得不到太上皇的明確支持下,只能通過一些特殊渠道來把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武勛拉上車。
像穆家的穆天燕就是五軍營副將,只不過這一次卻因為三屯營一戰被俘了,而穆天燕的堂弟穆天鷹則是宣府鎮的游擊將軍,此番也已經跟隨宣府軍進了順天府。
宣府軍的游擊將軍看起來和京營中的副將還有些差距,但是論本事和手握兵權卻不可同日而語。
和穆天燕的庸碌無能相比,穆天鷹卻算是一個人才,曾經去考取過武進士,只不過因為穆家身份,后來被責令退出,但其人卻是有幾分本事的,連自己老爹都曾經提起過,說穆天鷹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屈指可數的能扛得起幾分擔子的角色。
“另外就是齊國公陳家似乎也有些意動,家主陳瑞文在十日前曾經化妝出門,從西便門出門,只帶了兩個隨身親隨,兩日后才悄然返回,…”
馮紫英一凜,陳瑞文和王子騰關系密切,但是他一直以為陳家素來低調,陳瑞文的性子也屬沉穩隱忍,不應該參與到這些事情中去才對,但其弟陳瑞師同樣身陷三屯營一戰,也不知道此事對其刺激有多大?
從西便門出門,似乎去昌平那邊的可能性最大,難道說陳瑞文是去和牛繼宗見面?
馮紫英吃不準,照理說陳瑞文就算是和牛繼宗有聯系,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如此,龍禁尉對他們這些武勛盯得很緊,汪文言他們能發現的,龍禁尉只怕也不會發現不了。
馮紫英甩了甩頭,這種情形也很難推斷,萬一陳家有什么秘密營生需要陳瑞文親自去處理,尤其是這等兵荒馬亂的時候,小心一些隱蔽一些也很正常。
“嗯,陳家雖然有嫌疑,但我以為不當如此才對,先觀察吧。”馮紫英又道:“還有么?”
“賈敬應該是到了金陵了。”
一句話又讓馮紫英大吃一驚,“他公開現身了?”
“那倒沒有,我們的人在南邊人脈要多一些,加上按照大人所提到的,有的放矢,所以還是在金陵覺察到了一些情況,后來順藤摸瓜,發現了他。”汪文言頗為得意,“估計龍禁尉都應該還沒有線索,但是我們通過海通銀莊這條線找到了線索,這一次 賈蕓這邊立了大功。”
“哦?”馮紫英來了興趣,“怎么發現的?”
“賈敬在玄真觀有一個煉丹的仆僮,挺年輕俊俏的,跟了賈敬有好幾年了,玄真觀傳出賈敬病故消息之后,其他都看不出什么端倪來,但我們盯著這個仆僮,發現他在咱們海通銀莊存入三千兩銀子,通存通兌的,我們就懷疑他可能是離開京城,…”
“…,賈蕓那邊也找掌柜套出來一些話,聽說他要乘船走運河,我們就估計應該是要去南邊兒,就給臨清、揚州、金陵、蘇州、杭州那邊都打了招呼,后來這筆銀子在海通金陵號取走了五百兩,留下了二千五百兩改為定存,這樣一來我們的人就在金陵這邊很快就找到了這個人的行跡,然后釘死他,自然就找到了…”
“哦,海通銀莊這條線查出來的?”這倒是一個意外之喜,或許這就是最早的環球金融銀行電信協會(SWIFT)?
馮紫英有些感慨,目前整個大周能夠實現通存通兌的還只有海通銀莊,尤其是要地跨南北,在京師與揚州、廣州、蘇州、金陵這些南北之間的大額錢銀流通上,有著近乎于朝廷擔保的信譽,無疑是很多商賈的最佳選擇。
“嗯,順帶也要向大人稟報一下,似乎這半年里,從京師城這邊也有不少大筆銀子存入,但是卻在金陵、揚州那邊兌走,…”汪文言遲疑了一下,“賈蕓和我提起過這個情況,存入取走的人,既有江南和山陜商賈,也有一些名不見經傳之人,所以文言也無法推斷,…”
大額資金的流動,從北邊向南邊流動?
馮紫英摩挲著下頜,站起身來,來回踱步不語。
雖然這海通銀莊當時的成立募集資金是借用了忠順王的名頭,有忠順王的帶動,不少宗室勛貴也都鍵入了進來,但是據馮紫英所知,絕大部分勛貴官員們都還是持冷眼旁觀的態度,倒是皇家宗室加入進來的不少。
后來雖然也因為生意營生方便的緣故,商賈們的態度逐漸變得積極起來,但是勛貴們還是很謹慎,小額的這種存取可以,但是大額的卻鮮有,便是自己馮家以及和馮家有瓜葛的薛家、賈家等,不也是還是抱著姑妄信之,那就是暫時一半一半的態度。
“這種情況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應該二三月間就有這種跡象,但是并不明顯,后來五六月間就有明顯增加,到七八月間就更突出了。”汪文言回憶了一下,“賈蕓為此還專門和我說過,另外賈璉在揚州那邊也來信說,大筆銀子都在揚州取出,海通金陵號那邊因為當時城里沒多久,銀子兌付還不夠,不得不從揚州那邊運過去,要不明日通知賈蕓過來,我也把賈璉那封信帶過來。”
馮紫英點點頭,“賈蕓和倪二這邊我都要和他們談一談,另外柳二哥那邊我也會談一談,不過你要記住,他們對我們的想法意圖并不清楚,我只是交待了他們把一些異常和疑難情況要向你通報,你也可以定期向他們了解情況,所以最終匯總綜合研判,還得文言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