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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勸說

  “放歸…”柏靈垂眸凝思,“也好…不過為什么是三年?”

  “也是一點一點談下來的。”張敬貞輕聲道,“近三年劫掠的百姓一律放歸,至于更久的就看他們自己,想回可以回,不回也不勉強…畢竟好些人都在金地成家了。”

  “難怪獵鹿人要和常將軍決裂…”柏靈有些明白過來,“因為我們同意了糧馬互市?”

  “嗯。”張敬貞點頭,“他們蟄伏在北境這么些年,說到底還是想借我們的勢,如今這互市的協定一簽,紙面上就是五年的太平…他們當然不肯等。”

  “不打仗總歸是好的。”柏靈喃喃道,“至少北境的百姓能喘口氣。”

  “是啊。”張敬貞望著柏靈,目光深邃起來,“能喘息的,又何止是北境的百姓…”

  “金人今年的動作確實奇怪。”曾久巖接道,“早先獵鹿人說金人今年在西邊元氣大傷,今年不會大舉進犯我邊境的時候,我是不信的,沒想到他們最后真的就劫了幾個城池的糧食就跑了。”

  “西邊有強敵。”張敬貞低聲說道,他忽然笑道,“說這些干什么,今天既是久別重逢,我們應當說一些高興的事情。”

  幾人談笑,一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在東林寺的茶室,只是張敬貞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柏靈想了個法子將他支開去找外頭的柏奕,屋子里才安靜下來。

  “敬貞是不是有話想單獨和我說?”柏靈輕聲道問道。

  張敬貞深吸一口氣,從桌邊站起身,低聲道,“…去年八月,你是不是路過了江洲?”

  “…記不清了。”柏靈低聲道,“敬貞為什么這么問?”

  “我去年秋天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信。”張敬貞低聲道,“署名是牧一青,但這信卻是夾著一首詩一道來的。”

  柏靈沒有作聲。

  “那人是不是你也無關緊要,”張敬貞輕聲道,“但我想和你說說這件事的下文,柏靈愿意聽么?”

  柏靈沉默片刻,“…嗯。”

  “我接到信后,立刻動身往平京去了,為了驗明信中的所言,還專程在徽州的幾個偏遠之鄉停了半月——自然是隱了身份去的。那半個月中,我所見所聞,皆非人間景象。”

  張敬貞輕輕在房中踱步。

  “到達平京之后,我沒有去拜訪父親,而是直接入宮求見。”他低聲道,“除了這位牧一青的信,我自己也寫了一封奏疏上表。皇上震怒,向我詢問詳情,我便將我那一路的見聞細細地說了。”

  “皇上做了什么?”

  “皇上當晚就派了錦衣衛親自前往徽州徹查。”張敬貞輕聲道,“徽州知府今年年初已經下獄,大部分黑礦都已經停了,還活著的發撫恤銀并送回家鄉,死難的實在查不清了…朝廷決定立碑告慰。”

  “這次糧馬互市的事,也是皇上的決定。”張敬貞輕聲道,“以我大周現在的軍力,當然可以和金兵決一死戰…但既然對面有意要上談判桌,我們也不妨順水推舟,韜光養晦。否則,像徽州那樣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查封只是揚湯止沸罷了。”

  柏靈半睜著眼睛,帶著幾分慵懶困倦笑了。

  張敬貞望著柏靈,又道,“覆舟水是蒼生淚,皇上說他知道的。”

  “那就好。”柏靈點了點頭。

  “這些年柏奕還有伯父在北境這邊做的事情,還有你這次舍身營救百姓南歸…大家都有目共睹。皇上覺得很愧疚,為當初犯下的那些過錯。他不應當那么對你們。”張敬貞的聲音很輕,“在你跳落山澗以后,他變了很多。”

  “…他讓你帶話給我?”柏靈問道。

  “嗯,是。”張敬貞點了點頭,他握緊了手,有些不安地抬頭,“他希望能接你們回去。”

  “回哪里?”

  “回平京。”張敬貞平靜地答道,“他會在平靜給你們專門建一座宅院,伯父可以在那里繼續撰寫醫書,平京是繁華之地,有名的醫者更多,倘若柏奕肯將在北境這兩年的——”

  “柏奕肯定不會回去的。”柏靈笑著打斷道,“我爹應該也不會。”

  “…那你們要繼續留在北境嗎?”張敬貞顰眉,“這里的冬天太冷了,伯父年紀又大了——”

  “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柏靈搖了搖頭,“不可能回去的。”

  “哎,其實…”

  “我聽說那些從阿奎力營中被救下來的百姓現在也在撫州?”柏靈問道。

  張敬貞怔了一下,而后表情復雜點了點頭。

  “敬貞不用隱瞞,我都知道了。”柏靈垂眸而笑,“他們編排了我的歌謠,說我罪有應得,投靠金人,所以活該錯過了回來的機會。”

  “他們是不知道詳情。”張敬貞說道,“而且鄉野之民,本來就喜歡傳那些雞零狗碎的故事,等到真相傳開的時候,他們會明白你為他們做過什么的,更何況衙門已經下令,若再有人膽敢這樣當眾誹謗,一定嚴懲不貸。”

  柏靈搖了搖頭,“沒用的。”

  “…為什么?”

  “人只會相信他親眼見到的事情。”柏靈輕聲笑道,“何況你越不準他們傳唱,他們就越覺得那是真的…”

  “這些事交給我。”張敬貞認真道,“我也覺得堵上百姓的嘴是下下策,明日我就進城去見撫州知府。”

  “敬貞。”柏靈頓了頓,“別白費功夫了,”

  “這怎么會是白費功夫?這是你的聲譽啊。”

  “…我不在乎,無非是廢了‘柏靈’這個身份罷了。”柏靈輕聲道,“這么說吧,就算現在那些百姓將我認作救世主,我也不可能再回去。有些事情,敬貞應該也明白,不,敬貞應該更明白。”

  “什么?”

  “我父親在太醫院四年,除了秦康秦老院使,他就沒有在那群太醫里交到一個朋友。”柏靈低聲道,“更不要說柏奕,他和王濟懸那些人幾乎是水火不容…平京的水,對我們而言太深了。”

  “但是——”

  “即便現在回去了,且是被圣上請回去的,也許今年,明年,大家還會傳頌一會兒他們倆在北境的事跡…可日子久了,這種故事人是會聽厭的。”

  “我們一家,都太不招人喜歡了。”柏靈輕聲道,“人心似水,君心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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