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最讓柏靈留意的地方,而是這客棧大堂里統共二十來張桌子,幾乎每張桌子上都坐著一兩個人,然而里頭一片死寂。
沒有人聊天,沒有人談笑,也沒有人起身祝酒,只有少數幾張桌子上放著茶壺和杯盞——看起來是單點的。
這家客棧的小二埋頭站在柜臺旁邊,不知道看著什么,一言不發,也不拉客。
這地方一看就有貓膩…
柏靈轉身要走,忽然被人從身后喊了一聲,“誒誒——你,你不就是,就是那個誰——”
這個聲音,柏靈是熟悉的。
柏靈回過頭來——果然,來人不是別人,就是今天早上那個鏢局分號里,讓柏靈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刀疤男。
那人笑著走近,揚手就要來攬柏靈的肩膀,柏靈身體后仰,刀疤男的手撲了個空。
刀疤男悻悻地收回了手,但轉眸又笑,“嗨呀,我還說呢,你下午那會兒走得急,我也沒問你住哪兒,什么時候啟程。你這些事情沒講明白,我怎么給你安排去江洲的事呢。”
說到這里,他忽然微微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客棧,又看了看柏靈,“所以小哥你是打算自己走啊?”
“都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柏靈笑了笑,“我這兩天就到處逛逛,聽說這片地方夜市熱鬧,就來轉轉。”
“我說呢。”刀疤男笑道,“不過看熱鬧進來看啊,我還想著下次你來的時候,再把去江洲的事情和你好好說說——”
“今晚就算了,”柏靈打斷道,“我回去了。”
“誒誒——別走啊!”刀疤男擋住了柏靈的去路,“你這是怎么說,許大宏把你人交到我手上,我就得好好送你一程吧?你這老想跑是怎么——”
刀疤男說著便要去抓柏靈的肩膀和手臂,柏靈左躲右避,硬是躲過了他的幾次伸手。
刀疤男有些好笑地“嘿”了一聲,他先前地動作確實不大認真,然而這個知名不具的小伙子未免也太不給面子。
于是刀疤男眉頭皺緊,這一次眼疾手快、出其不意地抓向柏靈的手腕,眼看就要得手,另一只手忽然從背后被人折了起來。
“誒誒誒——”刀疤男想回頭,卻感覺自己被反折地右手似乎被鉗制得更緊了,右臂的關節好似要脫臼了那么疼。
柏靈抬頭,見刀疤男的背后多了一個中年男人。
這人身型瘦長,看起來并不遠不如刀疤滿的一身腱子肉那么精壯,手上的力氣卻很大。
他長著細長的眼睛和眉毛,下頜長著一些混亂的胡渣,看起來約莫三四十歲。
“光天化——”那人才一開口,忽然意識到這會兒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便住了口,換詞道,“這里這么多人,你怎么敢當街攔路搶劫?”
“不是搶劫…不是搶劫!”刀疤男艱難地道,“我們認識啊,大哥,不信你問!你問!”
中年男人的眼睛往柏靈這里看了過來,那雙狹長的眼睛里沒有什么笑意,滿是肅穆和官差的威嚴。
“確實是認識,他是附近的鏢師。”柏靈答道,“多謝這位大叔搭救。”
中年男人松開了手,將刀疤男往前推了一步。
刀疤男一邊揉著自己的胳膊,一邊回頭半是討好地望向這人,“這位大哥也是來應征官家協兵的?”
“是啊,在城南那片看到告示了,就過來看看。”他低聲道。
“嗨呀,您這身手給官家當協兵那不浪費了么!”刀疤滿說著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們鏢局最近也在招募臨時的鏢師,和官差這邊一樣的,都是往江洲和楚州方向走,給的錢絕對比——”
“讓開。”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低聲道。
刀疤男的聲音戛然而止,識相地往一旁退了退。
那中年人邁著穩健的步子往客棧的大堂去了。
此刻堂中已經沒有了空桌,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坐在了金葉子少年的旁邊。
柏靈的目光再次望向那間看起來沉默得近乎詭異的客棧。
原來如此…那這樣就很合理了。
這一片之所以會這么安靜,是因為這個客棧今晚被官家征用,招募往江洲和楚州去的協兵啊。
柏靈顰眉想了片刻,未等一旁刀疤男再開口,便徑直跟著那個中年男人的步子進了大堂。
刀疤男在她身后發出了一聲哼笑,柏靈沒有理會。
她進屋后也左右看了一會兒,最后坐在了大叔的對面,少年的旁邊。
中年大叔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索性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一個小二拎著一壺茶和一個杯子上來了,他將茶壺與杯子放在了少年的面前,正要退去時,少年忽然道,“誒,店家,再拿兩個杯子過來吧,我們這桌有三個人呢!”
小二正要應聲,那中年人微微睜開了眼睛,“謝了,不用。”
柏靈也一樣緊跟著道,“多謝,我也不用。”
少年有些奇怪,“…你們,不渴嗎?”
中年人沒有回答,柏靈想了想,也保持了沉默。
“這邊的茶也太貴了,就這么一壺茉莉花,就要一兩銀子。不過還好,他們說之后續水不要錢,所以想喝多少喝多少。”少年笑道,“我叫李一如,蜀州人,你們呢?”
沒有人回答。
桌面上一片尷尬的沉默。
這少年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雖然他方才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這里這里安靜,這兩人肯定聽見了。
他看了看左手邊的大叔,又看了看右手邊的柏靈,喉嚨動了動。
而后,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在柏靈身上。
越看,少年的眉頭皺得越緊。
半晌,他終于猶豫著再次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好眼熟啊,看起來。”
柏靈笑了一聲,輕聲道,“剛才你在外面摔了一跤,還記得嗎?”
“哦哦哦…”少年反應過來,“原來你也是來應征官府協兵的呀,我先前還以為我遲到了,路趕得急,真是不好意思啊。”
“沒事。”柏靈輕聲道。
她看了看對座的中年人,這位大哥又閉上了眼睛,顯然是不打算參與任何談話。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衙役官袍的胖子從客棧的后堂走過來。
他咳了一聲,“人都到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