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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帶好毛巾

  孫北吉低聲道,“…你了解那個蘭芷君嗎?”

  張守中搖了搖頭。

  “見過嗎?”孫北吉又問道。

  張守中再次搖頭。

  孫北吉表情平靜,“我們之中,熟悉這個人的…大概就只有衡原君了吧。”

  “但是——”

  “平京鎖城,只進不出的計策,其實也是衡原君的主意。”孫北吉忽然道。

  張守中怔了一下,原想開口的反駁也暫時壓了下去,他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是衡原君的主意?”

  孫北吉點頭,“因為見安閣的信使常常輪崗,并不像其他常駐的線報細作…這些信使平日混跡于商旅之間,很少在一地有什么親眷、朋友。

  “今日朝廷鎖城,正好能殺這些平日往來遞信的信使一個措手不及,暫時斬斷他們城內和城外的接應…不過,外面的人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張守中認同地點了點頭——所謂打草驚蛇么。

  孫北吉輕聲道,“衡原君判斷,一旦城外有軍隊攻城,那么內城就會開始有人向水源投毒,并四處縱火。”

  “所以接下來,是全城禁足,嚴防死守…直到皇上回來。”孫北吉望向張守中,“秦州和楚州的駐軍呢,聯系過了嗎?”

  張守中點了點頭。

  “我今早已發信給秦州和楚州的兵營,”張守中答道,“他們會先調五千精兵南下,之后我們每日一封信函報平安。倘若哪天這平安信斷了,二十萬大軍不出三日就能趕來支援。”

  孫北吉松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次日一早,各條街巷上都多出一人手拿銅鑼,反反復復地告知眾人禁足的詳情。

  柏靈和艾松青一早也帶著念念去到了臨街的走廊上,專程去聽那敲鑼者說了什么,他們站得高,離得遠,兩人蹲下來,抓著木欄聽了好幾遍,也只能聽見一些只言片語。

  艾松青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他說的那個逆賊宋伯宗,是建熙年間的那個謀反的首輔大臣嗎?”

  “嗯。”柏靈點頭。

  “那人不是建熙四十五年的時候就被滅了滿門嗎?怎么還能集結什么烏合之眾鬧事?”艾松青問道,“我記得那年,楚州各大茶館的說書先生講這一段,足足講了一個多月…”

  “不是宋家鬧事。”柏靈低聲回答,眼見那敲鑼者又講到了先前她沒有聽清的地方,柏靈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看向艾松青,“他是說當年宋家養的門客心懷不忿,假借沁園太子之名意圖謀反。”

  “沁園太子…”艾松青目露茫然之色,“這是個什么太子?”

  “啊…無關緊要,就是一些皇家秘辛。”柏靈輕聲道,“我大概聽明白了,總之就是這段時間有人想里應外合破平京的城防,所以為了安全,家家戶戶不得出門,水食由衙門從各家商戶調配,倘若有人在這段時間胡亂走動,就直接抓去城南的營地里關起來。”

  艾松青的表情頓了一下,“這么嚴重…?”

  “是啊。”柏靈稍稍顰眉,“…他們昨天還說全城戒嚴三日,今天只提戒嚴,不提期限了。”

  “…不會是要打仗了吧?”

  柏靈搖了搖頭,“應該不至于,這里是平京啊。”

  平京的北面和西北面是秦州和楚州的兵營,兩地的常駐軍至少三十萬起步,即便去年調了一部分軍隊北上馳援,余留的兵力依然不容小覷。

  “哪里有人能打得到平京來?”柏靈有些不確定地喃喃。

  恍惚間,柏靈忽然覺得這番對話有些熟悉,似乎幾年前自己也和十四談過這個問題。

  只是時光流逝,如今她的位置已經倒轉了過來。

  這天下午,鄭密派人將二十二個年輕的女孩子們送到了蘭字號。由于年紀最小的幾個孩子都已經被挑走,余下的這些姑娘們最小的九歲,大的已經十一二歲,有個子竄得快的,看起來只比柏靈矮那么一點兒。

  見到馬車又重新帶著她們回到了百花涯,許多人還沒有下馬車便開始痛哭起來。直到柏靈將她們接到一處干凈通風的房間,告訴她們只需在這里待上三個月且期間絕不會再有接客的事情發生,哭聲才漸漸熄止。

  柏靈專程請來了梨園的師傅幫忙,除卻兩個五音不全和聲音尖澀的孩子,剩下的二十個直接跟著梨園的師傅學習氣息的吐納,而那兩個不能唱歌的姑娘則幫忙負擔起這二十人的后勤。

  也同樣在這一日,因為教坊司那頭的刺青憑證遲遲沒有后文,袁振直接就這件事給了批復,給柏靈大開方便之門。

  于是入夜,柏靈帶著六十七個無家可歸的棚居者來到教坊司的地下冶煉廠。

  今天這里已經不像上次她來時那么熱鬧,捶打鐵器的工匠們今日都不在,空空落落的地下室里沒有半點人氣。

  刺青的師傅們等在道路盡頭的隔間里。

  女人們依舊垂淚,每當看見這樣傷心的臉,刺青的師傅們便會低聲告知,如果不愿意,隨時可以走,蘭字號并不勉強。

  但垂淚的人只是搖頭,她們之中并沒有人離開。

  每個人都默默挽起自己的衣袖,然后別過臉去。

  柏靈表情平靜地站在一旁,望著這一幕。

  刺青的師傅們在這些棚居女人的右臂內側文下了蘭花,這張圖還是柏靈從蘭芷君收藏的那些圖冊里特意挑選的。

  墨蘭舒展的長葉帶著幾分從容和優雅——在文人墨客的筆下,這種嬌弱而美麗的花卉多半象征著某種內心的淡泊高潔。

  然而現在,這些被刺在血肉上的蘭花更像是一種和惡魔的交易。

  從此刻開始,她們不再尋求那些熟悉的、世俗的庇護,轉而投向一個不確定的深淵。

  從今天開始,她們是蘭字號的長工了。

  新的選擇帶來新的憂慮,但或許也有新的盼望…柏靈站在通向道路出口的地方,給每個離開的人發一條特制的毛巾。她們有些猶豫和疑惑,但還是一一接過并向柏靈道謝。

  每條毛巾的右下角都繡著一行小字:

  帶好毛巾,不要驚慌。

大熊貓文學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