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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另一種說法

  盡管先前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聽到“柏司藥”三個字從陳信的口中說出來時,柏靈還是在一瞬間感覺到幾分脊背發涼。

  眼前的陳信是從何時知曉的她的身份,特意帶她到東林寺中又意欲何為…柏靈略有些懵。

  眼前的老僧對著柏靈伸手揖禮,柏靈這時才反應過來,起身向老僧還禮。

  她喉嚨微動,看了看僧人,又望向陳信。

  考慮到蘭芷君的眼線如今很有可能就潛藏在她尚未發覺的角落,柏靈才想開口問陳信想做什么,便又沉默了下去。

  三人面面相覷,老僧先說話了。

  “小施主先坐。”那僧人抬手,示意柏靈回原位坐下。

  柏靈表情微凝,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殿下也坐。”那僧人又回頭道。

  三人就這么在這個小小的屋舍里坐了下來,盡管桌上已經擺好了留給客人的空杯和裝滿茶水的茶壺,但沒有人伸手去碰它們。

  “老衲法號惠弘,”那老僧望向柏靈,又開口道,“四年前死于西客舍大火的惠施,是我的師弟。”

  柏靈沉眸,表情平和道,“斯人已逝,大師節哀順變。”

  “…難啊。”惠弘突然嘆了一聲。

  陳信看向柏靈,“柏司藥先前——”

  “這里沒有什么柏司藥。”柏靈低聲打斷道,她微微側頭,“郡王殿下大抵是認錯人了,倘若你有什么想對那位柏司藥說的話,也切莫與我講。”

  “不要緊。”惠弘撫了一把自己斑白的灰胡子,“有人在聽…就好。”

  柏靈不再看眼前的兩人,只是垂下視線,低頭喝茶。

  那邊的老僧惠弘,果然旁若無人地開口講述起來。

  “我與惠施,幼時便是一同長大的流浪兒,后來又是一同投的佛門,淵源不可謂不深。這些年來,我常駐平京,師弟東奔西顧,再加上信男善女一直以來的虔誠,寺中一向富庶,平日也有專門的庫銀交予游僧做善事,所以我們這樣,倒也算是在彼此照應。

  “四年前,他忽然回京,此前也沒有和我打過招呼,回來之后就一直待在西客舍…再后來就是那場大火。”

  說到這里,惠弘忽然頓了頓,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后才道,“那場大火,絕非意外,而是有人縱火。”

  陳信目光灼灼,“大師此言可有憑證?”

  “自然。”惠弘輕聲道,“屋內的起火點足足有十幾處,若真是燭臺傾倒,引燃窗簾,那不會是這種痕跡,這只能是縱火而已。”

  惠弘又道,“寺中當時流言四起,大家都非常憤慨…柏司藥應該也是知道這些事的吧?”

  柏靈依舊沉默,面色如常,沒有半點驚訝。

  ——這件事,她四年前就知道了。

  她記得當時東林山上漫山遍野的山民,那都是自發趕來,為惠施大師送葬的百姓。

  當年她還在西客舍的門外遭遇了韓沖,并和幾個哭泣的小沙彌說了會兒話。

  盡管柏靈什么也沒有說,但惠弘老師傅看起來也沒有半點尷尬。

  他嘆了一聲,“我原本也一直等著官府去緝拿真兇,但后來…宮里來了旨意。”

  聽到“旨意”二字,柏靈的目光才微微晃了晃。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下達“旨意”。

  在建熙四十五年,這個人是建熙帝。

  “宮里的人是在一天夜里來的,從山道上來,統共有兩撥。”惠弘輕聲道,“一撥是宮里的公公們,當時的掌印太監黃崇德親自見了我們主持,也見了我,那位公公和顏悅色,溫言撫恤,告訴我們圣上也牽掛著東林寺的這場大火。

  “另一撥,是錦衣衛。

  “在黃公公見我們的時候,他們把西客舍的斷壁殘垣都給拆了,按照寺里的規矩,惠施師弟的舍利原本應當供奉去寺內的九層塔上…但那一晚,原本就已經被燒成焦炭的尸骨,也被錦衣衛們弄走了。

  “現在東林山后面立的碑,其實是師弟的衣冠冢,他的尸骨如今到底埋在了哪里,有沒有被埋葬…我們都不知道。”

  柏靈握著杯子的手僵在了那里,許久都沒有再抬起。

  這些話,與先前柏靈聽東林寺主持虛云的所言大相徑庭。

  惠弘又道,“這件事,大家掂量著輕重,之后就再沒有人提及了。即便外人中還是有人覺得惠施師弟的死并非出自意外,大約也不會懷疑到宮里去,畢竟他這些年一直在外游歷,在哪里結下了什么暗仇,也未可知。

  “再說世事無常,”惠弘的聲音低了下去,“也不是說一個人行善積累,便能長命百歲,世間因緣果報錯綜復雜…也并非凡俗之人可以妄斷。”

  陳信顰眉,“那惠施大師先前有留下什么線索嗎?他無緣無故突然回京,應該也是有所目的的吧。”

  惠弘搖了搖頭,“他當時只是給了我一串青檀佛珠和一套話術,讓我在適當的時候,將佛珠轉給當時在京中的申集川,申將軍。”

  柏靈的睫毛再次輕輕顫動——她之前聽將軍府的副將說起過那串佛珠。

  “這些話,我原本是不打算與任何人講的。”惠弘又嘆了一聲,“只是如今時日無多,常常在夢中見到師弟。日前又恰逢殿下拜訪…想來,約莫也是機緣。”

  柏靈這時才微微側目,“大師怎么了?”

  惠弘剛想開口,又搖了搖頭,“罷了,不提這些吧…”

  惠弘離開后,在外頭蹲守的侍女守衛又重新進屋,他們給屋里換上的新的熱水。

  柏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

  陳信坐在對面,似乎一直在等柏靈開口,然而柏靈就靜靜地坐在那里,忽然伸手拾起筷子,將筷子頭在桌面上輕輕撞齊。

  她夾了一片青綠色的苦瓜,放進口中咀嚼。

  “惠弘大師得了重疾,”陳信又開口了,“家父與他曾是故交,若非因著這一層關系,恐怕我前日來,惠弘大師也是不會與我托底的。柏司藥——”

  “殿下不嘗嘗這齋菜嗎。”柏靈抬眸問道,“東林寺的半生瓜,很有來歷呢。”

大熊貓文學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