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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求勝之心

  “我不是他的弟子。”柏靈淡淡答道。

  她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也不知道剛才蘭芷君說“我不是他的朋友”是否也有類似的心情。

  但他們這都是什么毛病,不下棋就不能好好說話了么…喝茶也行吧?

  柏靈沉眸望著棋盤。

  方才蘭芷君自己說,他已經半個多月沒有給衡原君回復,而眼下,下一步正是輪到白棋落子,可見在與衡原君的對弈中,蘭芷君執白,衡原君執黑。

  但此刻,對面蘭芷君執的是黑棋,放在柏靈手邊的,才是白棋。

  柏靈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些。

  她記得,金閣里的棋盤上,白子已經退無可退。

  或許,蘭芷君自己已經在棋盤上推衍了無數次,想象了無數次,而每一次都像金閣里的情形一樣,被黑子殺了個片甲不留。

  “為什么不執子。”蘭芷君問道。

  柏靈略略顰眉,表情肅然,“這是你和衡原君的棋局…我接著下,不合適吧。”

  “哪里不合適?”蘭芷君問道。

  柏靈垂眸,“蘭芷君是想看看我能否破局嗎?”

  見蘭芷君沒有說話,柏靈又接著說了下去,“以我的棋藝,恐怕還遠遠做不到這一步,畢竟…我至今沒有贏過他。”

  柏靈抬頭補充道,“一次也沒有。”

  “他的布局確實很高明。”蘭芷君輕聲道,“越是琢磨,越覺得玄妙…這一局我已經打算投子了,只是近日事情頗多,還沒有派人去沁園送信。我不指望你破局,這一局棋我復盤了很多次,在開局的時候我就已經落了下乘而不自知,你也…不必有什么負擔。”

  蘭芷君看了看柏靈,“只是想讓你看一看罷了。”

  柏靈兩手掌心貼膝,屏氣凝神地看著眼前的五年弈局。

  至少有一件事,她和蘭芷君的感覺是一樣的。當四下昏暗,只有些微燭火的時候,她的精神會比在白亮的日間更加容易集中。

  柏靈仍舊沒有執子,如蘭芷君所言,她在認真地“看一看”。

  衡原君棋路的變化著實令人嘆服,但這里也不是全無章法可循,此時棋盤上至少有六個地方正在纏斗——衡原君很喜歡這種并駕齊驅的作戰方式,然后在試探的虛實之間暗藏殺機。

  這種套路在他的《清樂集》中出現過很多次,但總歸萬變不離其宗——在執子的當下就看見六七步、乃至十幾步之后的情勢,衡原君的優勢就在這里。

  然而這種優勢,在近乎無限的長考時間里被削弱了。

  蘭芷君有的是時間來思考衡原君接下來的落子,就像他在金閣里做的事情一樣,即便做不到在腦海中構建出完整的可能性,但他可以在棋盤上直接將想到的一切在另一塊棋盤上推衍出來。

  這考驗的就不止是算力,也是耐心…如果蘭芷君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落了下乘,那只能說他能看見的變化實在有限。

  如此,對柏靈來說,也算是好消息。

  柏靈凝神看著棋盤,這種感覺很奇怪——盡管她已經許久不再見到那個一生都被困在沁園里的陰謀家,但當棋局擺在她面前,這鮮明獨特的衡原式棋風依舊令她生出幾分重逢之感。

  良久,柏靈輕輕舒了口氣,她稍稍松了一下肩膀,低聲道,“要下,也可以,但干下沒意思…我們賭點什么吧。”

  蘭芷君有些好笑,“可以,賭什么?”

  “方才路上我們遇到的那個女人,蘭芷君應該有本事找到她吧。”柏靈目光明亮,“如果我贏了,那蘭芷君就出力助她,具體怎么做聽我的。”

  “若你輸了呢?”蘭芷君雙手抱懷,“現在你人都是蘭字號的,手里還能有什么值得我為之下注的東西?”

  “當然有。”柏靈笑了笑,“…衡原君編撰過一本棋譜,蘭芷君知道嗎?”

  果然,話一出口,蘭芷君的神情就稍稍凝固了片刻。

  “…什么棋譜?”

  “書名叫《清樂集》,原書已經不在我手上了,”柏靈緩緩開口,“但里面一些比較精彩的弈局,我都還記得。”

  “你記得多少?”

  柏靈打開了近旁白色棋簍的蓋子,“等蘭芷君勝過我了,再問細節吧。”

  等到柏靈從蘭芷君的別院里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她一個人沿著原路折返,蘭芷君此刻還獨坐別院復盤——他輸了。

  在他即將投子的時刻,柏靈明顯感到蘭芷君難以掩抑的怒氣和不甘,柏靈用余光注視著眼前與衡原君氣質頗為相似的男人,心里覺得有趣極了。

  她確實沒有贏過衡原君,但她暗自覺得,即便自己也一樣勝過了衡原君,他大抵也不會有這樣的情態流露。

  誠然,做輸家的滋味并不好受,柏靈完全明白。

  但…蘭芷君為什么會對衡原君抱有這樣的求勝之心呢?

  百花涯里數一數二的花窯老板和先太子的落魄遺孤之間…還真是耐人尋味。

  寂靜之中,柏靈聽見自己的肚子叫了起來,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下午似乎又下了一場雨,地面濕漉漉的,柏靈小心地踩在青石板上,盡量不讓雨水沾濕自己的鞋面。

  這是少有的自由時刻——盡管柏靈確信,此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些上午突然出現的守衛一定也正盯梢著,但獨自在無人的雨后石道上漫步,已經是久違的體驗。

  這讓人生出一些幻覺,好像路的盡頭不是百花涯燦爛的夜晚,而是一處樸素甚至有些破敗的小院,院子里有被洗過的石板地,有一口井,井邊還立著衣架,上頭晾著已經曬了一天的衣服。

  再次經過鑰字號的花窯門口,柏靈腳步慢了下來——白天的時候,寶鴛就站在這里,向這家花窯的老板娘追要三文錢。

  道路熙攘,不斷有人和柏靈擦肩而過。柏靈毫不理會,只是仰頭看著鑰字號的花樓。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多虧今日的這一場巧遇,不然,還不知道要和寶鴛錯過多久…

  柏靈在樓下駐足站了一會兒,然后轉身向著自己和艾松青的住所跑去,她猜艾松青這會兒,可能在等她回去吃飯。

大熊貓文學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