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慢慢地過。
陳翊琮夜里會到小院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在黑暗中陪著她入睡,然后再自己回養心殿休息。
夜夜如此。
柏靈不斷問起柏奕和柏世鈞的去向,陳翊琮也日漸意識到,這件事,是他無法逃避的現實。
陳翊琮越來越局促,因為柏靈最近越來越頻繁地提出,想出宮走走。
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阻止,只能借口說自己想一起去,但最近太忙,所以先等等,等忙完了這一段,他和柏靈一道出宮。
柏靈看起來非常失望——盡管她勉強答應了下來,但陳翊琮還是能夠感受到這種失落。
他和柏靈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一切在這個時候付諸東流。
陳翊琮有些著急,但沒有辦法,他的計劃只能一步一步去安排。
這期間曾有一次,柏靈問他能否遞一封信給柏世鈞和柏奕,陳翊琮一口應下。
等拿到了柏靈的信,他獨自拆開細讀。
信里的內容都是非常平常的問詢,問柏世鈞和柏奕近來過得可好,寫這幾日自己在宮里被照顧得非常好,要父親和哥哥放心。
看到那些歡愉的表達,陳翊琮淺淺地笑了。
只是有幾句話,他有些看不明白。
柏靈說,這段時間以來,她越來越理解肖申克的故事。
她問柏奕,還記不記得安迪走后,他的老朋友瑞德在回憶他時曾說的那段話 她最近就常常想起那段話來,每一次都感慨良多——也許人人都遇見過肖申克,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安迪。
肖申克、安迪、瑞德…陳翊琮對著這幾個陌生的名字皺起了眉頭,而后將信交給了錦衣衛。
他想知道,柏靈說的“那段話”,到底是哪段話。
前兩個有名有姓,找起來很快,平京沒有叫肖申克的人,但有十七個安迪,至于叫瑞德的人就更多了,七個曹瑞德,三個方瑞德,十二個劉瑞德和四個孫瑞德…
審訊過后毫無頭緒,這些人和柏家幾乎毫無交集。
而后,錦衣衛從太醫院調來了柏奕寫的所有病例,模仿著他的字跡給柏靈寫了一封滴水不漏的回信。
在信的末尾,“柏奕”寫道,時間隔得太遠了,他哪里還記得住這些。
陳翊琮和柏靈坐在一起讀的這封信,他望著柏靈的神情,不經意地問道,“那段話…說的是什么啊?”
柏靈凝神望著手中的信。
誠然在看見熟悉字跡的時候,她確實很驚喜。
但當看到末尾,她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這封回信一定是假的。
那部電影是柏奕最喜歡的作品之一,而那個片段,柏靈聽他說過無數次了…
“不記得就算了,”柏靈搖了搖頭,“都是閑談,不重要。”
臘月二十三,小年。
皇帝額外批了朝臣們半天假,從午時以后,各人提前回家團聚。
柏靈昨夜和陳翊琮對弈,兩人下到深夜,于是這一天柏靈日曬三竿才起。
小大啊。
這是原本計劃中出逃的日子。
但到底是失敗了。
在十四和韋英都離開之后,柏靈的生活再次變得閉塞起來,如今出入都在旁人的視線之下,柏靈用盡辦法,仍舊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但沒有消息,也是一種消息。
陳翊琮不敢讓她見父親和柏奕,這種不見,本身就意味著,在皇帝和柏奕他們之間,已經徹底地決裂。
他們還活著嗎?活得怎樣呢?柏靈不敢細想這個問題。
如今自己在宮中這樣的一番虛與委蛇,至少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吧。
更何況外面還有久巖…總是有辦法的。
只是自己的忍耐,也差不多快要到極限了——十四的半印已經還了回去,但十四留下的那把匕首,還夜夜枕在她的枕下。
只有握住那把匕首,她才能閉得上眼睛。
這一日的午后,陳翊琮來到了大理寺的監牢之前。
他緩緩走下這里通向地下的臺階,前后幽深陰暗,只有嵌在墻上的星零火光。
柏奕和柏世鈞一直都被單獨關押著,昨日柏世鈞發起燒來,陳翊琮下令將他抬出,接到另一處僻靜的庭院休養。
今天,他來看柏奕,順便給他帶一個消息。
監牢里,柏奕蓬頭垢面,見到陳翊琮亦不起身,只是靜靜地靠坐在墻邊。
“朕今天來,是有話和你說。”陳翊琮輕聲道。
柏奕沒有應聲,甚至將頭移去了另一邊。
剛想開口,陳翊琮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略一沉吟,臨時打算換個角度切入。
“肖申克…是誰。”
話一出口,陳翊琮明顯覺察到柏奕的情態與先前不同。
于是他接著道,“還有安迪,瑞德…這些人,是你過去認識的朋友嗎?”
這個問題,讓柏奕發出了一聲冷笑。
“告訴我吧,柏奕。”陳翊琮低聲道,“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因為之前柏靈曾經說,她這段時間常常想起安迪離開以后,瑞德說過的一番話…”
想了想,陳翊琮又補充道,“瑞德回憶安迪時說的一番話。”
柏奕依舊不答。
“柏靈和朕說,她感覺也許人人都遇見過自己肖申克,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安迪…朕沒有聽懂,所以朕只能來問你了。”
柏奕低笑,“為什么要來問我?你想知道,自己去問她啊。”
“問不了了,”陳翊琮低聲道。
“為什么?”
“柏靈…投湖了。”
柏奕的動作僵了一下,呼吸輕顫。
“朕想讓她做朕的皇后,她不答應,所以…”陳翊琮微微低下頭,“節哀吧,朕也不想的。”
柏奕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走到陳翊琮的對面,兩手緊緊抓住了鐵柵,“你騙我…”
“朕沒有騙你。”
“你騙我!”柏奕反詰,“十四一直在柏靈身邊,就算是柏靈尋死,他——”
“韋十四早就逃走了。”陳翊琮輕聲打斷道,“朕也在抓他,通緝告示早就發到大周各州府去了,只是你在牢里,不知道而已。”
柏奕怔了一下,他眼中流露出幾分不知所措的落寞,而后爆發出近乎咆哮的嘶吼。
“你不是皇帝嗎?你不是把柏靈關在宮里嗎?為什么放柏靈去湖邊,投湖了也沒有人營救?”
陳翊琮在外頭面無表情地望著這一幕。
“因為,柏靈騙過了我,所以朕早就放她出來了。”陳翊琮低聲道,“幾天前她一個人登船去了見安湖游湖,今早…尸體才撈上來。”
“我不信…”柏奕的眼睛霎時紅了,“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朕今日來,就是放你自由,也是放你父親自由。”陳翊琮輕聲道,“事已至此,柏靈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后事,是讓你們來做吧。”
“…她人在哪里?”
“朕現在,就帶你去。”陳翊琮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