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過后,宜康慢慢站到了門外。
“…郡主?”曾久巖和柏奕同時愣在了那里——他們忽然意識到,剛才說的每一個字,可能都被宜康聽去了。
曾久巖大窘,不由得撓了兩下脖子,磕磕巴巴地說道,“小郡主站在那兒多…多久了?”
宜康冷笑了一聲,“小侯爺這么敢說,還怕人聽?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本郡主都聽見了!”
曾久巖僵笑起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的帳我之后再跟你算。”宜康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柏奕,“柏大夫果真是高風亮節,不過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柏奕喉嚨動了動,他看著眼眶微微泛紅的宜康,略略有些愧疚地收回了目光,沉下眸子望著地板。
“…是我們冒昧了。”柏奕說道,“我和久巖今天說的這些混帳話,希望郡主…郡主不要往心里去——”
“夠了!”宜康皺緊了眉,高聲打斷道,“你以為本郡主是誰?是擺在架子上讓你挑挑揀揀的商貨?這平京城…這平京城里,還沒有誰敢對我說這樣的話!”
柏奕鎖眉,他眨了眨眼睛,良久才道,“…我沒有這樣想過,我從來沒有把郡主當成架子上的商貨。”
“那‘他們饞他們的,反正我何不食肉糜’是什么意思?”宜康立刻反詰道,“你現在就回答我!”
柏奕微微張口,剛想解釋,但旋即又沉默了下來。
“…是我言辭不當,是我的錯。”柏奕神情嚴肅,“這種話,今后不論人前人后,我都絕不會再說。”
整個西柴房都安靜了下來。
學徒們的目光紛紛投向待客間的門口。
宜康沒有想到柏奕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原想就這樣和柏奕大吵一架,然后拂袖而去,未曾想對方竟然就直接認錯了。
宜康倒是想接著發怒,但看著柏奕的表情,她忽然又覺得有些委屈和脫力——打一只沙袋又有什么樂趣,偏偏這只大沙袋,還是自己最喜歡的那只。
“我…不原諒!”
宜康的聲音帶了些微的哭腔,她自己也覺察到了不妙——她可不是來這里裝可憐的,于是她立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對著木門上寫著「柏奕」二字的框牌用力斬去。
一聲清脆的聲響,柏奕掛在待客間上的名牌被斬成兩半,同時落在地上。
宜康深深地呼吸。
“…你也不要想太多。”郡主冷聲說道,她直視著柏奕的眼睛,“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本郡主自己會去找皇上退掉。但倘若再讓我聽見這些閑言碎語,你的下場,就形同此牌!”
“是。”柏奕點頭,向著宜康欠身,“柏奕記下了。”
宜康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邁著大步離開了這里。
屋子里的曾久巖和柏奕都站在原地,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要,去追嗎?”曾久巖看了看柏奕。
“不了吧。”柏奕輕聲道,“該說的,都說過了…追上去有什么用?”
曾久巖這時才整個人倒在椅子上,輕輕嘆了一聲。
“我這張嘴真的…”
午后的養心殿,從玄青觀回來的陳翊琮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此時又坐在了案前批閱奏章。
盧豆邁著輕快的步子跑進來,“皇上,宜康郡主一早求見,現在人還等在左掖門呢。”
陳翊琮頭也不抬地問道,“她來干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郡主不肯說,說是非要親自見到陛下才能開口。”
“無非是為了婚事。”陳翊琮答道,“不見,朕沒時間。”
盧豆低低地應了一聲,才要退下,陳翊琮就將一本奏疏丟在了地上,盧豆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戰。
“你拿著這奏章去內閣,叫文時春現在就進宮來見朕!”陳翊琮的臉完全黑了下來,“他寫的什么東西!”
“…是。”盧豆連忙俯身將禮部尚書的折子抱起在壞,面向著陳翊琮往后緩緩退了下去。
在退出養心殿前,盧豆再次抬頭,小心地望了一眼盡頭的皇帝。
陳翊琮已經翻閱起了新的奏章。
當下,所有涉及北境和專司科舉的事務,即便經過了內閣票擬和司禮監的批紅,皇帝也還是要過一遍目。
陳翊琮不像建熙帝,在這些家國大事上他很少留下模棱兩可的意見,所有的批復都明明白白地寫在奏章的空白處。
有時空白處不夠寫,他就另附紙張。
一開始,朝臣們著實松了口氣——畢竟看起來似乎不用再像從前似的打啞謎,然而這一段時間以來,大家也漸漸領略到了這種風格背后的壓力。
皇帝已經明白給話,誰也不能裝聽不懂,更難以在這種環境下從內閣里捏個靶子來打。
要剛,只能正面去剛。
盧豆望著面色冷峻的升明帝,他再次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這天下午,先是文時春進養心殿,而后是禮部的幾位侍郎緊接著被傳召…最后驚動了孫北吉和張守中——首輔和次輔不得不親自出面,進宮撈人。
禮部在專司科舉這件事上表現出的傲慢,深深地激怒了皇帝。有幾個牽連其中的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下午直接被拖出午門。
陳翊琮毫不留情,親令“用心打”。
傍晚時分,陳翊琮從孫北吉那里拿到了“軍令狀”,來年春試,他要看到專司科舉在平京、徽州的兩處試點。
這一通怒火半是真心,半是配合——朝中原本就有人對內閣在這件事上的聽之任之感到不滿,而今在皇帝的滔天之怒下,孫北吉的事情只會比之前更好做。
傍晚的養心殿再次變得空空落落。
陳翊琮獨自走出殿門,西天的火燒云正燒得如火如荼,將一整個大雪覆蓋的皇城映得璀璨奪目。
盧豆走上前,“皇上,該用膳了。”
“去小院。”陳翊琮輕聲道,“現在柏靈應該還沒走吧?”
盧豆回身瞧了瞧滴漏,“…應該是。”
陳翊琮沉吟片刻,“晚膳也送到小院去,多加幾道甜口的菜,還有烏芋粥。”
說罷,陳翊琮連外袍都沒有批,就大步跨進了殿外的冷風中,盧豆在他身后連聲驚呼起來——無非是些雪天風冷,地上濕滑之類的老話,陳翊琮聽得都煩了。
在兩側宮人接連不斷的跪拜聲里,陳翊琮跑了起來。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