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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棄子

  “你…怎么進到這里來的!?”袁振瞪圓了眼睛,聲音破天荒地有些磕絆,“誰帶你進來的?”

  “這個不重要了,袁公公。”柏靈的眼睛半睜著,平靜地望著幽深晦暗的地下,她忽地抬頭,“一會兒結束了,您在這兒多等等我,成嗎?”

  袁振喉嚨動了動,良久才點了點頭。

  昏暗的燈火中,柏靈摸著墻面,慢慢地往下走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直到她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階梯的盡頭,袁振才覺得后背浮起一陣涼意。

  慎刑司的第三層地牢,已經被清空了。

  除了最當中的一間牢房正亮著燈,其他隔間都是一片陰森沉寂。

  先前走得飛快的賈遇春此時反而慢了下來,他覺得喉嚨有些干澀,腳下也像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

  耀動的燭火中,美人的上半身影影綽綽地投在她對面的墻上,一如先前他經過儲秀宮的窗前,看見的景象。

  賈遇春握緊了手中的食盒,咬了咬牙關,強迫自己不斷向前。

  這輕微的腳步引來了獄中人的警覺,“誰?”

  這聲音一傳過來,賈遇春就覺得眼眶有些微微發熱,他竭力抑止住喉中的哽咽,用輕而又輕的聲音喚了一聲,“娘娘…”

  林婕妤停下了正在描眉的手,看向了牢獄的外頭,賈遇春的身影慢慢地出現,似是有些欲拒還迎的羞赧。

  “是賈公公啊。”林婕妤又的視線又回到了鏡中,她語中帶笑,抬手勾勒最后的一筆眉尾,“皇上派你來的?”

  賈遇春沒有回答,目光掃向了林婕妤居住的這件牢房。

  與別處不同,這里的地面蓋著好幾層的地毯,最上面鋪著一層絨布,林婕妤赤著腳坐在桌前,腳丫直接踩在那些軟絨絨的布面上,有些不安分地輕輕擾動。

  在她的身后,是一張大的木床。

  往日在儲秀宮的時候,賈遇春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地拿眼睛去掃林婕妤的軟榻,現在也是一樣。但站在這里,牢獄里的一切一覽無余,林婕妤大約是醒來不久,床上的香衾軟枕還沒有收拾,全都亂糟糟地堆在一起。

  在這一層,幾乎沒有什么腐臭的氣味,只是空氣還是一樣泛潮——角落里有剛剛燃起的熏香,看起來也是為了驅散這一股潮濕氣味。

  看得出來,這段日子,林婕妤一個人在慎刑司里過得很好。

  描眉之后,林婕妤打開了口脂的小瓷盒,她直接用小指沾了一些艷紅的膏脂,無比隨意地在上嘴唇上輕輕抹了一道,那張鏡中的臉就又添加幾分嬌艷。

  林婕妤抿嘴笑了笑,舉起架在木桌上的小銅鏡,慢慢變換著角度欣賞著自己的美,直到鏡子里出現賈遇春的腳,她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人還一直站在那里。

  她放了銅鏡轉身,“賈公公?”

  “啊…”賈遇春這時才猛然意識到方才自己一直都在看林婕妤上妝,他又羞又愧地低下了頭,低聲道,“我來給娘娘送些東西。”

  林婕妤所在的牢房是沒有鎖的,但是賈遇春不敢僭越,他佝著背推開門,將食盒放在了門邊,而后就立刻退到了門外。

  林婕妤婀娜地走過來,將食盒提到桌前。

  “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什么早膳,竟是輪得到讓賈公公親自給我送來——”

  在打開食盒的一瞬間,林婕妤的聲音戛然而止,賈遇春送來的這個食盒里沒有放任何食物,放的都是些珠寶首飾。

  林婕妤從里面輕輕取出一支帶著金穗流蘇的珠花簪子,立時就綻開了一個微笑。

  她拿著簪子對著燭火細瞧,眼里滿是溫情喜悅,“皇上當真是懂我的,就憑先前拿來的這些個胭脂水粉,根本梳不出什么好看的花樣來,”

  “娘娘…喜歡嗎?”

  “喜歡啊,”林婕妤笑著答道,“你就這么回稟吧,代我好好謝謝皇上。”

  “…這些東西,不是皇上賜的。”賈遇春的聲音輕到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但在這寂靜無人的牢獄中,每一個字都清楚地撞在林婕妤的耳朵里,她帶著幾分意外轉過頭來看賈遇春,又聽見他接著道,“…全都是,我為娘娘選的。”

  林婕妤輕輕擰起了眉。

  賈遇春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才將將能抬頭去直視林婕妤的眼睛,他用帶著幾分顫抖的聲音低聲道,“娘娘…我今日來,是來救你的。”

  “救我?”林婕妤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了,“本宮在這里過得很好,等這段風波過去了,會平安的。”

  賈遇春也收回了視線,低聲道,“娘娘…這次不一樣了,現在萬歲爺還對娘娘這般溫存,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娘娘的身份,等他知道了——”

  一聲清脆的聲響,讓賈遇春的話不由得停了下來。

  林婕妤將手中的那支簪子丟回了食盒,她慢慢往賈遇春這邊走來,臉上還是帶著一貫的柔媚淺笑,只是多了幾分無辜和不解,“賈公公,你在說什么,本宮一個字都聽不懂。”

  賈遇春衣袖里的手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扎進了手心。

  “娘娘,您懂。”賈遇春的聲音帶著幾分破釜沉舟的決心,他緊緊握住了牢獄的鐵欄,看向林婕妤的目光帶著,“奴婢不知道您都低是在為哪位主子做事…但那個人,真的不值得您這么豁出了性命去為他冒險。

  林婕妤的目光在剎那間變化,先是一瞬的驚慌,而后又慢慢鎮定下來,最后低下了頭,那雙總是盛著柔情蜜意的眼眸少見地迸發出幾點火星。

  “這都是你從哪兒聽來的話。”林婕妤的話像是從咽喉里使勁擠出來的,但她仍然帶著幾分傲氣微笑著,“誰派你來的?貴妃?還是寧嬪?她們都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樣血口噴人,要把我往死里整?”

  賈遇春望著她,望而又望,那張瘦削的臉上又生出幾分哀愁。

  他低下頭,又抬起,只覺得一整顆心被灼得生疼。

  “娘娘,您還不明白嗎,”賈遇春低聲道,“您已經是棄子了。”

大熊貓文學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