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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六不治

  袁振默然,他站在原地,目送柏靈向著柏奕的方向小跑著而去,她的右手抓住了柏奕手肘內側的衣服,兩人一道踏入前方的庭院。

  面對眼前這個年紀和個子都算不上大的女孩子,袁振竟莫名生出幾分期待與堤防之心。舉手投足之間,她的表現四會真的讓人相信,這是個能掀起驚濤駭浪的人來。

  此時的納涼庭里,御座上的建熙帝睜開了眼睛,眾人也隨之轉身,望向了大步流星而來的兄妹。

  不少御醫們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浮起一種難言地既視感——這個場景,總覺得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王濟懸看著眼前再次出現的柏家兄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第一次見到這對兄妹的時候是為了貴妃,然后是因為小皇子,前兩局他一局比一局輸得慘,而這一局,他決心全部扳回來。

  柏靈和柏奕上前行禮,四下的人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初夏的蟬鳴。

  從一進這個庭院開始,柏靈就注意到了坐在建熙帝左側的那位老將。

  他真的上了年紀,胡子眉毛和頭發都已經是斑駁的灰白。但看到他,就會讓人相信世上確實有老當益壯之人。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分明,臉頰的線條如同到雕塑般硬朗,根須一樣的胡子盤根錯節,讓人想起爆炸的藤蔓,他用一根戒指粗細的銅環將蓬亂的大白胡子在下巴下方束成一股,再加上他因為常年暴曬而變黑的膚色,看起來甚至有些朋克。

  只有那雙眼睛透出了一些端倪。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顯示出一種久經失眠的疲態,盡管是在夜晚,柏靈依舊能夠看見他下眼周略略發青的眼袋。

  柏靈的目光像掠過水面的燕子,只在申老將軍那邊輕輕一點就收了回來,當申集川覺察到某種實視線回望時,她已經看向了建熙帝那邊。

  黃崇德在御座后對著柏家兄妹輕聲道,“不用多禮了,人既然來了,就趕緊商議著吧…”說著,他看向太醫們的一側,聲音誠懇地道,“申老將軍這身體,就仰仗諸位了。”

  太醫們紛紛站起身,向著御座的方向躬身行禮。柏靈聽見申集川那邊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這位老人家顯然不喜歡黃崇德方才的說法。

  這一次的商討格外沉默,一方面是申集川那邊的情況和貴妃當初也有幾分相似,他們都出現了整晚整晚的失眠噩夢,先前貴妃那邊的水有多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北境四州風云變幻,申集川又是那樣重要的一個角色,若是出了半點差遲,難保之后會被如何牽連…

  而另一方面,在這段時間以來,經由柏奕之手斃掉的處方不勝其數,而在這其中,基本上所有摻了水銀的藥方都無法安全通過動物實驗——可朱砂偏偏又是安神鎮驚的名藥,像申集川這樣心悸易、失眠多夢的情況,用朱砂輔以食補再合適不過。

  再加上現在建熙帝就在一旁,眾人說話間都有些拘束,顛來倒去都是在說些浮于表面的場面話,一旦被秦康點破向深了去問,在場人便像鵪鶉似的低下了頭,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樣子來。

  秦康聽得有些微惱了,他咽下心頭怒火,良久轉頭看向柏家三人的所在,“世鈞,你覺得呢?”

  柏世鈞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幾次拱手似是要說什么,卻又將手放下,最后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我也沒什么想說的。”

  柏奕和柏靈不約而同地扶住了額。

  御座上的建熙帝挑起了眉,低低喚了一聲,“…柏世鈞?”

  “臣在…”

  建熙帝沉了沉嘴角,“想說什么,說。不要隱瞞!”

  柏世鈞周圍的人群紛紛往旁邊退了一步,在他身邊突然多出一個半徑在三四步左右的空曠地帶。

  “臣不是想隱瞞什么,”柏世鈞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又惹上事了,但一時間又不得脫身之法,只好硬著頭皮答道,“臣只是覺得…申將軍這個情況,沒法治。”

  眾人嘩然,連黃崇德都略略睜大了眼睛,“柏太醫,休要在圣上面前胡言。”

  “不是,不是,”柏世鈞連連搖頭,“臣說的沒法治,不是病得重了救不回來的意思,而是…呃…”

  見柏世鈞似乎是在斟酌措辭,一旁王濟懸擠了擠眉眼,章有生立刻開口逼問道,“那你是想說什么?圣駕面前,你可不要在這里故弄玄虛!”

  “那不如章太醫來講好了。”柏奕在一旁冷冷說道,“我父親就是嘴慢了一點,這都等不了?”

  “呵,是嘴慢,還是心虛?”

  柏奕冷笑了一聲,幾乎隨即接道,“我父親每次出手到底虛不虛,章太醫應該最清楚了啊…欺負老實人很有意思是嗎?”

  眼見建熙帝的臉陰沉下來,柏世鈞連忙道,“柏奕,這里沒有父子,只有師徒君臣。”

  “…還有醫與患。”柏奕低聲答道。

  “只有醫與患!”建熙帝沉聲說道,他看了章有生一眼,“讓柏世鈞慢慢說。”

  柏世鈞喉嚨動了動,半晌才道,“古圣醫有云,病有六不治。”

  建熙帝輕聲道,“是哪六不治?”

  “驕恣不論于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陰陽并,臟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則重難治也。”

  說到這里,柏世鈞頓了頓,又以他一貫慢吞吞的語調說了下去,“這六條是說,蠻狠不講理的病人,治不了;舍得性命卻舍不得錢財的,治不了;窮到吃飯穿衣都成問題的,治不了;對病人病勢變化一無所知的,治不了;病重到不能服藥的,治不了;信巫術不信醫術的,也治不了;這六條里,只要中了一條,那就是圣醫在世,也無從下手了。

  申集川笑了一聲,他站起身,看向柏世鈞,臉色并不好看。

  “那不知道柏太醫覺得,本將軍是中了哪一條?”

  直到他站起身的時候,眾人才意識到這人身型是如何高大,章有生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又退了一步。

  對著申集川,柏世鈞倒是不怎么怵,他伸手比劃,溫聲道,“將軍是占了第四條。”

大熊貓文學    御前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