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圣教出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該說的他們已經說了,蓮護法也認罪了,該怎么做,圣教心中有數。
上馬車前,曾護法火急火燎地追上了他們:“小姐!”
云珠上車的步子一頓,收回腳來,轉身看向他:“怎么了?”
曾護法汗顏地清了清嗓子,對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難為情地說道:“我有眼無珠,讓小姐受委屈了…”
姬冥修與喬薇也停下了步子,扭頭朝二人看了過來。
云珠神色平靜地說道:“都過去了,不用再提了。”
曾護法愧疚地說道:“兩位老尊主已經跪在大殿外,要向小姐與鬼帝負荊請罪!”
云珠沒說原諒不原諒的話,只是淡淡地說道:“二老年事已高,你讓他們回去吧。”
曾護法的身子福得更低了:“請小姐與鬼帝回來!”
云珠抬眸,望了一眼蒼穹下的圣教,低低地說道:“我也想他回來,可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曾護法就是一怔:“還沒找到鬼帝嗎?這都…”
都過去好幾天了。
云珠搖頭。
曾護法長長一嘆:“我聽說鬼帝的事了,鬼帝走火入魔了是嗎?我想,他一定是怕傷害了小姐才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說到這里,曾護法真想狠狠地扇了自己幾耳光,這樣的教主,他當初是腦子被驢給踢了,竟然就這么信了那個女人的謠言,相信他把大半個圣教的弟子給屠戮了?
曾護法愧疚不已地說道:“小姐請放心,我今天就帶人去找鬼帝,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云珠沒有拒絕:“有勞了。”
說罷,就要轉身離開。
曾護法再一次叫住了她:“小姐…”
“還有什么事?”云珠問。
曾護法瞟了一眼不遠處,正要坐上另一輛馬車的云夫人,難為情地說道:“我說這話小姐可能不愛聽,但小姐當初被關進圣教的執法堂,證據…證據確鑿,執法堂原本是要處死小姐的,是云清教主說…他寧可不要這個教主之位,也希望能饒恕小姐。”
云珠道:“他知道我是被陷害的,難道就因為他替我求了情?我就應該原諒他?”
曾護法語無倫次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云清教主當年也是被蓮護法脅迫,其實他沒那么想當教主…他有苦衷的…我不知道他的苦衷是什么…我明白他不可饒恕,但云鈺是無辜的,我希望小姐能夠允許云鈺葬回圣教。”
云珠對這件事倒是沒有異議:“云鈺是火葬,沒有遺體,只有骨灰,你去與云夫人說吧。”
曾護法忙邁步朝云夫人走去了。
不遠處目睹了這一幕的王郁悶地皺起眉頭,認祖歸宗這件事,不應該和他這個少教主商量么?
王轉過身,正要回圣教。
就在他轉身的一霎,隨行的兩名弟子像是受到了某種巨大的驚嚇似的,一蹦三跳地給他讓出道來了。
王狐疑地看了看二人,又看看前方巡邏的人,發現所有人對他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
呵呵,從前不都對他這個少教主愛理不理的么?
王眉梢一挑,撣了撣寬袖,昂首挺胸:“看來本王今天立威立得很好啊…”
湖邊,第一美人將一具被啃食得只剩一丟丟血肉的尸體撈起來又摁進去,撈起來又摁進去:“噯,會不會啃吶?還有肉別浪費呀…”
圍觀的弟子集體嚇尿!
曾護法與云夫人的談判并不順利。
云夫人只答應好好考慮,卻沒說會考慮多久。
曾護法又不好硬來,只得唉聲嘆氣地離開了。
云夫人抱著云鈺的牌位坐上了馬車,剛一坐下,簾子被挑開,喬薇進來了。
喬薇微微一笑:“冥修有話與姥姥說,云夫人不介意我坐你的馬車回去吧?”
云夫人聽得出這是借口,卻沒有拒絕,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喬薇挨著她坐下了。
馬車晃悠晃悠地走了起來。
喬薇脫下了驗尸的衣裳,也摘了魚皮手套,抱歉地看了云夫人一眼道:“沒熏到你吧?”
云夫人搖頭。
喬薇找了個包袱將東西收好,仿佛不經意地問道:“方才曾護法找你了,是想讓云公子葬回圣教吧?”
云夫人抱著牌位的胳膊緊了緊。
喬薇微微一笑:“沒關系的,你是他妻子,他葬在哪里,不葬在哪里,你說了算,旁人做不得主。你不用擔心圣教明搶,他們不敢的。”
云夫人神色一松,緊繃的身子也緩緩地松了松,很快,她低著頭說道:“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出爾反爾,沒信譽?”
“嗯?”喬薇困惑地挑了挑眉,“怎么這么說?”
云夫人悵然若失道:“他活著的時候,一直都想光明正大地回到圣教,我把這件事當成他的遺愿,現在,他終于能回來了,可是我卻…”
后面的話,她沒說了。
“卻舍不得了是嗎?”喬薇輕聲問。
云夫人的喉頭哽咽了一下,點點頭。
喬薇暗暗一嘆,守了這么多年,早已變成自己的執念,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何況那個陌生的地方,真的會有人像她一樣,悉心地守護著云鈺的東西嗎?
她放不下,是執念,也不全是執念。
喬薇拍了拍云夫人的手。
云夫人苦澀地說:“我家道中落,遇上云鈺時我家里什么都沒有,連一把像樣的簪子都拿不出來,他雖被養在民間,可只要他愿意,他能娶一個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
云夫人說著,漸漸紅了眼眶,“他從沒嫌棄過我…他對我爹娘也極好…我爹去世前,在床上病了五年,這五年…他照顧我爹…比我照顧我爹還多…他這么好的人…為什么…為什么一生都過得那么苦…”
喬薇沉默。
她也想問,好人為什么多蹉跎?
云夫人吸了吸鼻子,含淚笑道:“他最喜歡吃桂花糕,最喜歡看雜戲,最怕貓…多小的貓都怕,一個大男人竟然怕貓,我總拿這個笑他…”
馬車駛過夜涼城的城門時,讓一個身著紅衣、撐著白色桃枝油紙傘的男子攔住了。
喬薇挑開車簾,一眼看見了風雪之中的男子。
天空不知何時飄下了輕盈的雪花,落在他傘頭,也掠過他清冷的肩頭。
云夫人認出了對方是那日與姬冥修一同上門的公子,微微地欠了欠身。
公孫長璃也略一欠身,回了一禮。
喬薇不解地看向公孫長璃,發現他的臉色有一絲虛弱的蒼白,想問他是不是等太久都把自己凍壞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在云夫人講這話顯得二人過于親密了。
喬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道:“今天在圣教沒看見你人,原來你在夜涼城啊,你有什么事嗎?”
公孫長璃望向云夫人:“我想請云夫人吃頓飯。”
云夫人一愣。
喬薇撇嘴兒,請她就請她,還說成是請云夫人!
云夫人懵懵懂懂地答應了。
喬薇本以為公孫長璃這樣的人請吃飯,一定得是個別有情調又寧靜雅致的地方,哪知竟是一條喧鬧的街道。
街道上似乎是有燈會,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這可不像公孫長璃的風格,但喬薇喜歡,喜歡極了。
喬薇偷瞄了公孫長璃一眼,這個男人為了她,當真是用心良苦了…
三人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閑逛著。
公孫長璃突然道:“云夫人可還在記掛云公子的事?”
云夫人苦澀一笑:“讓公子見笑了。”
公孫長璃又道:“云夫人可相信六道輪回?”
云夫人苦笑道:“人死如燈滅,哪兒會有那些?”
公孫長璃道:“或許真有也說不定呢。”
云夫人搖搖頭,只覺這小公子還是太年輕了。
幾人又走了一會兒,前方突然竄出一隊舞龍的,將密集的行人一下子沖開了。
云夫人被涌動的人群擠到了邊上,又一個不穩,腳一滑,撞在了一輛停靠在巷口的馬車上。
肩膀都撞疼了,她倒抽一口涼氣。
她抬手去揉自己的左肩膀,卻不小心一躬身,掉落了懷中的長命鎖。
長命鎖砸到地上,吧嗒一聲砸開了,一顆圓潤的彩虹眼黑曜石滾了出來。
云夫人忍住疼痛,邁步去撿黑曜石,卻突然,一只帶著嬰兒肥的小手先她一步,將黑曜石拾了起來。
小手的主人將黑曜石遞到她面前,軟軟糯糯地說:“夫人,是你的東西嗎?”
云夫人的眸光順著那只手,落在了對方的小臉上。
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小臉,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小男孩兒又禮貌地問了一遍:“夫人,是你的掉的嗎?”
云夫人愣愣地伸出了手。
小男孩兒將石頭放在了她的手心。
“你…”云夫人剛要開口,喧鬧的人群撞到了街邊的柱子,柱子朝著小男孩兒狠狠地砸了下來。
電光石火間,她一把抱住小男孩兒,避過了那根粗壯的柱子。
柱子砸下來的動靜,驚到了正在一旁的攤位上結賬的婦人。
婦人花容失色地走了過來,發現兒子被一位好心的夫人救了,趕忙拉著兒子向云夫人道謝。
云夫人看著那個孩子,激動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兒說道:“裕哥兒。”
云夫人蹲下身來,顫抖著手,撫上他白皙的小臉:“裕哥兒…哪天生的?”
小男孩兒抬頭看了一眼娘親,娘親微笑著點點頭,他看向云夫人,答道:“十月十九,寅時。”
云夫人慢慢地紅了眼眶:“裕哥兒…喜歡看雜戲嗎?”
小男孩兒點頭:“喜歡呀。”
云夫人含淚道:“喜歡吃桂花糕嗎?”
“嗯!”
“喜歡貓嗎?”
小男孩兒撥浪鼓似的搖頭:“我討厭貓!”
云夫人哽咽地問道:“是討厭貓…還是怕貓?”
小男孩兒低下頭,用腳尖碾著小石子兒,倔強地說道:“我是小男子漢,我怎么可能會怕嘛?我當然是討厭啦!”
云夫人的淚水一下子溢滿了眼眶。
不遠處,一名樣貌堂堂、衣著華貴的男子,拿著兩串糖葫蘆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小男孩兒一眼看見了他,轉身撲進他懷里:“爹爹!”
男子寵溺一笑,將小男孩兒抱了起來,與他碰了個額頭,將手中的糖葫蘆遞給他。
小男孩兒開心地吃了起來。
女子與相公說了這邊的事,男子走上前,向云夫人恭恭敬敬地道了謝。
隨后,男人一手抱著兒子,另一手牽著妻子,幸福滿滿地離開了。
小男孩兒被抱在爹爹懷中,專心地吃著糖葫蘆,吃得滿臉都是。
云夫人含淚笑了。
另一邊,喬薇與公孫長璃也走了過來。
喬薇從前看云夫人只有黑白兩色,可就在她方才那一霎,她的身上,折射出了彩虹一般的顏色。
喬薇知道,她終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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