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護法說的全都是真的,那么當時的情況就有些奇怪了。
蓮護法不是去鎮守銀湖島了么?她是怎么又把手給插到云清的婚事上了?
曾護法說道:“是,她原本是去鎮守銀湖島了,是師兄弟們拜托她的。云珠離開圣教后,云清師兄一度十分消沉,大家說什么,他都愛理不理,蓮護法曾是云珠的侍女,與云清教主還算說得上話。”
姬冥修與公孫長璃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姬冥修問道:“云清教主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就是云夙教主的親娘嗎?”
曾護法說道:“是啊,他們成親了,沒多久先夫人便有了身孕,可惜紅顏薄命吶,生完云夙教主沒幾日便去了,那之后,云清教主一心撫養云夙,沒再娶妻。”
這下,姬冥修與公孫長璃眼底的疑惑越發深了。
“先夫人為何離世?”姬冥修問。
曾護法惋惜地說道:“生孩子的時候就難產,生完便不大行了,苦撐了幾日沒撐過去。”
公孫長璃突然問道:“先夫人是哪里的姑娘?”
曾護法道:“就是云中城一個小門小戶的千金,這么多年過去,她家中已經不剩什么人了。”
姬冥修又道:“蓮護法與先夫人關系如何?”
“蓮護法?”曾護法仔細地想了想,弱弱地吸了一口涼氣,說道,“先夫人進入圣教沒多久,她便閉關了,之后,一直到先夫人離世,她才出關。”
這之后,姬冥修又問了一些先夫人的事,譬如她為人如何,與誰走得親近,可惜曾護法是男子,與先夫人接觸不多,對先夫人并不十分了解,只知先夫人害羞內斂,平時不怎么在教中走動,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養養花、種種樹,打發時間。
姬冥修也問起了先夫人的家人。
這個曾護法就更不了解了,先夫人回不回娘家不會特地對他說,有沒有人來探望先夫人也沒人會對他稟報。
想到了什么,曾護法突然道:“不過我聽說她家是在翡翠街賣香料的,那會兒為了討好她,好幾個師兄弟都去光顧她家的生意了。”
姬冥修頓了頓:“什么鋪子你可還記得?”
曾護法搖頭:“我又沒去買過。”
姬冥修與公孫長璃出了大牢。
“你怎么看?”姬冥修撣了撣袖口上的泥。
公孫長璃道:“兩個疑問:一,蓮護法對云清是什么感情;二,先夫人的死與蓮護法究竟有沒有關系。雖說她在閉關,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就因為太完美了,反而令人起疑。”
說著,他看了姬冥修一眼,“何況論起‘閉關’,你不是比誰都有經驗?”
丞相大人的閉關約等于做壞事,只這次例外。
姬冥修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好笑地看向他:“你說你查案就查案,捎上我做什么?埋汰我一頓,高興了?”
公孫長璃移開視線,望向他處。
姬冥修輕笑了一聲,言歸正傳道:“回答你第一個問題,蓮護法對云清是男女私情。”
“你怎么知道?”公孫長璃疑惑地問。
姬冥修冷笑道:“這種事情還用問嗎?不是仰慕云清,怎么可能會去算計云珠?她是為了權還是為了名?”
統統都不是。
她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地做著一個銀湖島的護法,從不干涉教中事物,也不為自己爭權奪利,說她是真心守著鬼帝,若在以往或許姬冥修就信了,可眼下真相大白,鬼帝根本是蒙冤了這么多年,她真為鬼帝好,能不替鬼帝洗脫冤屈嗎?
所以啊,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地守著銀湖島。
她守著的,是另外的一樣東西。
公孫長璃說道:“如果她當真對云清有男女之情,那這個先夫人的死便很有可能與她脫不了干系了。”
不怪公孫長璃這么懷疑她,實在是一個連自家主子都能出賣的女人,還指望她對一個陌生的女子有什么憐憫之心?
怕是一切阻撓她與云清在一起的人,都會被她當成障礙一樣掃除。
公孫長璃沉聲道:“要是能證明先夫人是被她害死的,那圣教就容不下她了。”
姬冥修云淡風輕道:“先去翡翠街瞧瞧?”
公孫長璃與姬冥修坐上了前往翡翠街的馬車。
想到了什么,姬冥修突然問:“方才曾護法那話什么意思?”
“什么話?”公孫長璃道。
“你是云夙的人?”姬冥修道。
公孫長璃眸光一頓,面無表情地問道:“怎么?懷疑我是云夙派來的細作?”
姬冥修笑了一聲道:“還以為你是蓮護法的心腹。”
公孫長璃挑開簾幕,望向車水馬龍的街道,神色竟然有一瞬的如釋重負。
有些事,永遠都不想這個人知道。
先夫人嫁給云清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這么多年過去,翡翠街變化很大,但幸運的是,有一家老字號的藥房一直都開在這條街道上,且就在先夫人的香料鋪子斜對面。
翡翠街出了個教主夫人,在當時可謂轟動全城的大事,藥房的老掌柜很快便記起這么一個鋪子了。
“對對對…就是賣香料的,當初還和我搶生意來著。”老掌柜咧唇,露出一口幾乎掉光的牙,笑瞇瞇地說。
“那家鋪子怎么沒開了?”公孫長璃問。
“啊?你說什么?”老掌柜上了年紀,耳朵不大好使了。
公孫長璃大聲地問了一遍。
老掌柜扯著嗓子道:“她娘去世了嘛,她家中又沒有兄弟。”
公孫長璃道:“別的親人呢?”
老掌柜擺擺手:“沒有沒有,來的時候就娘倆。”
“來的時候?”公孫長璃看向一旁的姬冥修。
姬冥修使了個眼色。
公孫長璃會意,又問老掌柜道:“她們不是翡翠街的人嗎?”
老掌柜道:“是搬來的!”
搬來后,老掌柜見那寡婦長得美,還壯著膽子上門提親了,結果當然是被拒了,他那會子混賬一個,對人家死纏爛打,弄得整個翡翠街都知道了。
沒多久寡婦的女兒嫁給了圣教的教主,這可把老掌柜嚇壞了,在房中病了足足一個多月才下地。
寡婦成了教主岳母,他再不敢高攀。
他曾擔心寡婦會回過頭來教訓他,哪知人家根本就沒理他,那之后,他開他的藥房,她開她的香料鋪子,彼此相安無事。
但沒幾年,寡婦就病死了。
寡婦一死,那香料鋪子也開不下去了。
公孫長璃謝過老掌柜,坐上了一旁的馬車,看向姬冥修道:“你都聽到了?”
姬冥修摸下巴:“嗯,清理得很干凈,沒留下什么痕跡。”
公孫長璃凝眸道:“不能證明先夫人的死與蓮護法有關,就很難說服圣教去相信她的動機,她對付云珠也好,對付鬼帝也罷,都是在給云清和自己鋪路,但是不能證明她與云清的關系的話,誰又會相信她對云珠和鬼帝做過些什么?”
姬冥修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了幾下:“你真的認為先夫人是她害死的?”
“你不這么認為嗎?”公孫長璃反問。
姬冥修搖頭。
公孫長璃古怪地看著他。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覺得這個先夫人…就是蓮護法自己呢?”
“為什么這么說?”公孫長璃問。
姬冥修沒回答他的話,而是道:“先夫人過門是在鬼帝與血魔被鎮壓之后吧?”
公孫長璃點頭:“沒錯。”
姬冥修說道:“那時候,云珠也被逐出圣教了。她鏟除了所有障礙,為云清,也為她自己,鋪出了一條康莊大道,這個時候,她怎么可能會容許另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搶走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公孫長璃蹙了蹙眉:“這樣的話,我就更不明白了,圣教娶妻并不在意出身與地位,一個商戶的千金能嫁給云清,她也能,為什么要大費周章給自己換個身份再嫁呢?”
姬冥修淡淡地說道:“她與云清密謀了這么多事,如果她嫁給云清了,豈不是說明他們倆早就坑壑一氣了?外人其實不會覺得有什么,可做賊心虛,他們自己總是要忌諱一些的。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公孫長璃朝他看了過來。
姬冥修瞇眼:“更何況如果云清壓根兒就不想娶蓮護法呢?”
“你的意思是,蓮護法易容成別的女人,然后嫁給云清了?等等。”公孫長璃突然想到了什么,正了正神色道,“如果她才是先夫人,那云夙的親娘…豈不是就是她了?”
姬冥修淡淡一笑:“這樣,是不是就能解釋她為何對云夙如此忠心耿耿了?”
公孫長璃在腦海中將近日發生的事過了一遍,隨即惡寒地說道:“的確,血魔原本是云夙讓放出來的,她卻把黑鍋全都背在她自己身上了。云夙重病,連王與三殿下都不信,唯獨將大印交給了她。”
姬冥修挑眉道:“看來云夙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公孫長璃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什么狗血的事情沒見過,可蓮護法極有可能是云夙親娘的事還是把他狠狠地雷到了。
“很難接受?”姬冥修笑著問。
公孫長璃看了他一眼:“你是早猜到了還是怎么?”
姬冥修搖頭:“沒太早,只是一直都在奇怪,她一直默默無聞地守著圣教究竟是圖什么。”
公孫長璃自嘲一笑:“你就是從來不相信一個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外一個人好。”
姬冥修瞇了瞇眼:“你這話怎么聽起來有點兒幽怨?”
“你想多了。”公孫長璃清了清嗓子,繞回正題道,“是不是在蓮護法開始插手云清的親事的時候,云清就已經開始對她不滿了?所以,索性從外面找了個女人?蓮護法知道了這件事,將那個女人殺了,再易容成她?可云清是傻子嗎?與自己朝夕相對的妻子戴著一張人皮面具,他當真都察覺不到?”
姬冥修說道:“怎么可能察覺不到?如果我猜的沒錯,她與云清之間應當只是一場交易,她手中有云清的把柄,逼得云清不得不娶她。但又怕圣教識破二人早已密謀的真相,只能換個身份娶了。可云清也不是軟柿子,兒子都生了,也就不怕她把自己怎么樣了,二人你強我弱的局面從云夙降生的那一刻起開始扭轉了。”
公孫長璃呢喃道:“她到底握有云清的什么把柄?”
姬冥修道:“這個,就得從云清的身上找尋答案了,云清的遺物在哪里?”
“長璃公子!”
云夙的院落外,兩名守門的弟子恭恭敬敬地給公孫長璃行了一禮。
公孫長璃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來給教主收拾幾套衣裳。”
兩名弟子沒什么猶豫地讓開了:“長璃公子,請。”
公孫長璃邁步進了院落。
三個小尼姑正抓著小木鍬在地上鏟雪,本是讓她們鏟著玩兒,結果鏟著鏟著全送嘴里去了。
公孫長璃繞過回廊,沒進云夙的屋,而是腳步一轉,去了后院,對灑掃的弟子道:“小千金好像打起來了,你快去過去瞧瞧。”
弟子一聽是那個三個磨人精,趕忙放下掃帚,神色慌張地去了。
公孫長璃拉開后院的門,姬冥修側身閃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