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昭明…
聽到這一句,喬薇的心頭驀地涌上一股酸澀,她沒經歷過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是偶爾想一想她的望舒與景云生病了、難受了、受傷了…她的心就疼得揪成一團。
得知昭明去世的時候,云珠她是怎樣的?
云珠收回了落在遠山之上的視線,轉頭朝喬薇看了過來。
喬薇斂起思緒,語氣如常地問道:“姥姥知道姚珺的藏身之處在哪兒嗎?”
云珠說道:“總會找到的。”
“不用找了。”姬冥修道。
“嗯?”喬薇納悶地看向了姬冥修。
姬冥修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慢悠悠地走到蒼鳩的面前,拔掉瓶塞,將一條小蠱蟲下到了蒼鳩的身上:“有這個小東西,他就算藏到地底下去,也能被輕而易舉地找出來。”
喬薇明白冥修的用意了,蒼鳩是那個老妖婆的心腹,且是最受器重,甚至可能唯一一個對她知根知底的心腹,他一定知道老妖婆的巢穴在哪兒,他們假裝當他死了放過他,待他醒了之后,必定會趕在第一時間去確定老妖婆的安危,屆時,他們就能順著這條線索,直搗黃龍了。
那天她一定要去!
她要看看老妖婆的廬山真面目!
她還要射她,射得她嗖嗖的!
光是想想那場景,喬幫主便覺得自己滿血復活了,神采飛揚地說道:“看不出來啊,你身上竟然會帶小二貨的東西?”
姬冥修輕輕一笑,收好瓶子,寵溺地彈了彈她腦門兒:“他沒那么不靠譜。”
喬薇心道,確實沒那么不靠譜,就是差一點將胎盤當成女兒給抱回來了。
“你們說的冥燁是…”云珠緊張、局促又含著一絲期待地朝二人看了過來。
姬冥修溫聲道:“是我的胞弟。”
云珠的眸光一動:“他還活著?”
姬冥修點點頭:“說起來有些曲折,我們先回去,路上與您慢慢說。”
云珠答應了。
姬冥修將馬車上的兩匹馬解了下來,云珠與夜羅王后一匹,自己與喬薇一匹,其實離開渡口后,前方的路都比較好走了,如若不然,這輛馬車也駛不進來。
一行三人緩緩地騎行在廣袤的山脈中,大雪與寒風都停了,山脈寂靜,馬蹄子踩在柔軟的雪地中,發出噠噠噠噠以及積雪摩擦的聲響。
喬薇坐在姬冥修的懷中,被他用寬大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不時地朝云珠的身上瞟。
姬冥修低頭一看,忍俊不禁地笑了:“你想和姥姥說什么?”
云珠聞言,輕輕地扭過了頭來。
這下,不說也得說了。
喬薇拉下罩在臉上的披風,露出一張精致而小巧的臉盤子,雪光照在這美玉一般的面龐上,五官霎時多出了好幾分靈氣。
她眨巴了一下眸子,對云珠道:“我其實…就是特別想知道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為什么總和我們過不去?是因為圣教的野心嗎?”
云珠喟嘆道:“圣教的野心是一方面,姬家,隱族,都是圣教想要得到的東西,不過,姚珺與你們之間的恩怨,卻是因我而起。”
喬薇看了看姬冥修,又看向云珠。
云珠抱緊了懷中的女兒,眸光深邃地說道:“這件事,怕是要從我年輕時說起,那時,我剛遇到那個男人…”
她口中的男人,自然是古家的最后一任家主古乾了。
云珠的經歷說起來有些離奇,她與古乾在大漠中相遇,彼此暗生情愫,最終決定走在一起。
古乾將云珠帶回了古家,云珠當時說著中原話,穿著中原的衣裳,古家還當她是個中原人,問及她爹娘與家世時,她又閉口不提,這必定不是什么世家千金了,哪個世家千金會拋下一切,不顧名節,與一個男人私定終身呢?
這一段,喬薇與姬冥修曾在昭明公主的親筆書信中看到過,不過二人誰也沒說,都認真地聽云珠講著。
云珠顯然也不大喜歡這一段,三言兩語便跳過了。
緊接著,云珠說起了小公主的事,那一任的夜羅王是這一任王上的父親,他有一個十分疼愛的小妹妹,小妹妹中意古乾,想招古乾為駙馬。
云珠得知真相后,主動找上小公主,勸她放棄這一門親事,小公主答應了。
“您和她說了什么,她答應了?”喬薇好氣地問。
云珠淡淡地說道:“其實也沒什么,我就告訴她,我和古乾已經在大漠中拜過堂了,我們是真正的夫妻,她若是拆散我們,我日后…也會這樣去拆散她。”
喬薇的心里哇了一聲,想不到姥姥年輕時這么敢愛敢恨。
勸退公主的事昭明的信中也有一點提及,可還有另一件事,是昭明的信中沒有寫到的,就是當時相中古乾的并非只有小公主一個。
小公主身旁有個驚才艷艷的婢女,此婢女深得小公主喜愛,雖是婢女,卻勝似小姐,整個公主府,誰都不敢得罪她。
“您說的這個婢女,就是姚珺嗎?”喬薇眨巴著眸子問。
云珠望向無盡的雪色:“沒錯,就是她。”
喬薇難以置信地說道:“她竟然還做過公主的婢女?”
云珠道:“婢女只是她一個掩人耳目的身份罷了,她是圣教安插在夜涼城的細作,小公主心性單純,好掌控,又與夜羅王感情極好,能隨時出入王宮,潛伏在她身邊比潛伏在夜羅王更安全、又不失方便。”
喬薇厭惡地說道:“真是只老狐貍啊,沒想到圣教竟然這么早便將細作安插到了夜涼城!”
現在倒過去一想,夜羅在大梁也安插了無數的細作,這些做法,只怕都是圣教的人帶出來的。
“那后來呢?”喬薇又問。
云珠道:“后來,就是她攛掇公主給我使絆子,我起先以為是公主心中不忿,想拿我撒撒氣,我還不至于與個小姑娘計較,便沒理她,一直到我懷上身孕,國師殿傳出我懷了禍國之星的預言。”
喬薇頓了頓:“國師殿…也是她的人?”
云珠搖頭:“國師殿雖也是圣教的勢力,不過圣教分了好幾個派系,國師殿并不在她管轄范圍內,可她與國師殿侍奉的那位主子交情不錯,便拜托那一位,將謠言通過國師殿給散播出去了。”
喬薇了悟:“原來如此,可在大梁的時候,她與容妃為了干掉我,不惜將國師殿一并搭進去,我還當她與國師殿真的是什么仇人呢。”
云珠嘲弄地說道:“如果能除掉隱族的小卓瑪,搭上區區一個國師殿算什么?那一位主子想必也不會肉痛。”
“所以國師殿其實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喬薇意識到自己歪樓了,都什么時候了她還有心情感慨國師殿遭遇?自己甘心被人利用,就算遭了云珠的屠戮也是活該。
喬薇又道:“您是什么時候知道真相的?”
云珠說道:“血洗國師殿的時候,老國師告訴我,他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把幕后黑手告訴我,讓我饒過剩下的幾名弟子。”
喬薇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您饒恕他們是因為古家主及時趕到,求您別大開殺戒了呢。”
云珠冷冷一哼,眸子里掠過一絲凌冽的殺氣:“那個連殺子之仇都不敢報的懦夫,我會聽他的勸么?”
喬薇抿唇,悄悄地扭過頭,瞄了一眼姬冥修的臉色,姬冥修太高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一個因兩日沒刮胡子而長出了一層淡青色的下巴。
喬薇看不到他的表情,繼續望向一旁的云珠:“那之后的事呢?”
云珠說道:“之后,我找上她,與她大打一架,她受了重傷,逃回圣教了,之后,再也沒有回到夜涼城。”
喬薇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打不過您,所以…另辟蹊徑,修習了圣教的傀儡術?”
云珠拂去一片落在夜羅王后頭頂的雪花,說道:“她倒是不完全是在修習傀儡術,你不是說過,你們隱族的圣女殿也讓她橫插了一腳嗎?”
喬薇正色道:“沒錯,她手可真長,都伸到圣女殿去了!”
云珠淡道:“隱族這塊肥肉,誰都想要,她不伸手去,也會有別的人去。”
“這倒也是。”喬薇點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就因為當初沒能拆散您與古家主,就對您下了這么厲害的毒手嗎?”
云珠譏諷地說道:“誰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喬薇嘖嘖了兩聲,老實說,她并不認為姚珺真的多么稀罕古乾,在她看來,姚珺不過是得不到不甘心、打不過很嫉妒罷了,姚珺清高又自負,自認為能將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卻獨獨沒能玩弄云珠與古乾。
或許她真的曾經青睞過古乾,可她青睞的是與人爭搶古乾的過程。
她喜歡把別人的東西搶過來,尤其越難搶的東西,她越是要硬搶,若當初古乾扒光了衣裳躺在床上,讓她胡亂施為,她怕是沒個三兩天便會膩了吧。
她與云珠這么多年不死不休,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要徹底地壓過云珠一頭。
她的執念不是男人,是云珠。
她想看著云珠痛苦,想搶走云珠的一切,想將云珠狠狠地踩在腳下,想讓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云珠并不如她。
可悲的是,她怎樣都斗不過云珠。
云珠可以驕傲地甩她一臉,我睡過的男人、我穿過的破鞋,拿去,不用謝。
她卻沒辦法對云珠做回同樣的事。
喬薇曾見過不少人為了挽留愛情而自降身份的,還是頭一次見姚珺這種打不過人家娘親,就跑去打女兒的,還尊主呢,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太跌份了。
當然了,以上都是私人恩怨,姚珺對付隱族、對付姬家、對付她都絕不僅僅是因為心里的那點不甘而已,圣教的野心與姚珺的恩怨恰巧重合在了一起,彼此不沖突,姚珺一路復著仇,也能一路幫著圣教打江山,他日圣教問鼎天下,她揚名立萬,何樂而不為?
這是一個私事公事都不會落下的女人。
只是可惜啊,私事公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人在做,天在看,該報應時,還是會五雷轟頂的。
“對了姥姥,我還件事不明白。”喬薇說道。
“你說。”云珠對懷著自己寶貝小重孫的喬薇儼然十分縱容,她不是個話多的,喬薇問了一路,換個別的什么人來,早被她一桿子叉出去了,可喬薇問她,她居然心情還不錯。
喬薇道:“您好像知道不少圣教的事,又懂得怎么對付毒體與圣師,為什么?”
云珠緩緩地望向漫天的夜色,喃喃道:“為什么啊…到了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你們自然就知道了。”